我的頻道

* 拖拉類別可自訂排序
恢復預設 確定
設定
快訊

喬治克隆尼宣布「不再拍吻戲」 原因與小17歲愛妻有關

H-1B薪資加權新制 律師:華人整體中籤率可望提升

憶往/遙祭鄭愁予 難忘二三事

聽新聞
test
0:00 /0:00
詩人鄭愁予91歲在美國辭世。(本報資料照片)
詩人鄭愁予91歲在美國辭世。(本報資料照片)

6月15日,台灣詩人顏艾琳女士發來微信,說我們十分尊敬的詩壇大師鄭愁予於美國時間6月13日辭世。雖然鄭老已高齡九旬,但我還是心頭一驚,中斷了正在寫作的考辯文章,開始回想我與他交往中的點滴。

1980年代末,大陸曾颳過一陣「台灣詩歌熱風」。在我的詩歌閱讀譜系裡,當時可說是「逢台必讀」,給我印象深的或者說對我影響深的就有鄭愁予的作品。首先,「愁予」一詞作為詩人的名字,就讓多愁善感的詩歌學徒著迷。其次,這個字來自屈原名作《九歌·湘夫人》之開篇:「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愁予」這個名字及其來自《楚辭》的古老典故所暗示的是:鄭愁予的詩歌充盈著古典氣息和浪漫風味--盡管他曾說「我不是浪漫主義者,我是一個人道主義者」;但很多浪漫主義者恰恰是人道主義者,比如雨果、雪萊。這對於從文革話語中走出來的大陸讀者來說,古典和浪漫是陌生而迷人的語言風景。在破舊運動中,古典之優雅與婉轉早就像落葉一樣被大革命的秋風掃除了。

1991年冬,我剛入重慶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南韓漢學權威、詩人許世旭先生來所裡講學。他年輕時留學台灣,與許多老一輩台灣詩人交情甚深。他在課堂上給我們講的多半內容是台灣詩歌--不,詩事。台灣詩壇有「四大飲者」之說,除了許老師,其他三位是紀弦、鄭愁予和楚戈。當時聽他課的只有四個學生,而且都是男生;我們自己戲稱為「四條漢子」或「四小飲者」。我悄悄許下心願:此生是否有機會見識另外三大飲者甚至與其一起痛飲?

我畢業後赴京定居工作,與敬愛的許先生在中國和南韓多地見面;但始終與那三位前輩飲者緣慳一面。紀弦早在1976年底就已移民美國,隱居在舊金山。楚戈在1980年即罹患鼻咽癌,極少離開台灣。三人中,似乎只有鄭愁予還相對年輕(那時剛過花甲)。我暗暗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一、初識於波士頓國際中文詩歌節

2004年,機會來臨。當年10月,美國黑人詩人蔚雅風(Afaa M.Weaver)教授在其任教的波士頓西蒙斯學院舉辦「首屆國際中文詩歌節」。與會者主要是美國和中國的詩歌界人士。我曾與余光中、吳思敬、王小妮、臧棣和于堅等代表中國受邀參加,當時尚未從耶魯大學教師崗位榮休的鄭愁予先生也光臨會議,我至今記得他感人的發言情景:他身形魁梧、西裝革履、戴著黑色帽子和茶色眼鏡。他沒有說客套話,而是神情哀傷地讀了一首大陸詩人寫於1980年代末的作品,老淚縱橫。這是鄭先生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裡。他這個高大高尚的鐵肩擔道義形象讓我堅定了一個詩歌觀念:沒有經歷過1980年代、尤其是那個年代末期的中國詩人很難有讓人敬服的沉鬱格局。這是我衡量當今中國成千上萬、形形色色詩人的品格的一把大尺。

鄭先生有極為地道的京腔京韻,嗓音洪亮、吐字清晰、氣息從容。他說,他是北方人,小時候即語言形成期在北京生活過。他1933年生於濟南,後來曾學於北京。他於1949年隨身為國民黨軍官的父親遷居台灣,再到美國定居30餘載;但他一直習慣於說北方官話。

那次詩會時間匆匆。我們倆沒有一起「痛飲」。

二、再聚於首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

2007年8月,首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在西寧市舉辦,我有幸受邀參加,翻開會議手冊,「鄭愁予」三個字似乎是從紙上跳出來蹦到了我的視野裡。第二天,我找到他。他還是帶著淡淡的「有色眼鏡」,頭髮白的已多於黑的,但還是聲如洪鐘、精神矍鑠。這次我倆算是重逢,我又攀了一下許先生這層關係。當然,最關鍵的是我對他詩歌的熱愛和熟悉,讓他對我親近起來。

他告訴我,他已於那次美國詩會的第二年、即2005年從耶魯退休,旋即回到台灣定居,而且是金門島。主要原因有二:一,他是鄭成功的第11世後裔,而金門是鄭成功收復台灣的基地,也是他的精神故鄉;他期盼葉落歸根,回到離自己祖上最近的地方。 二,金門是他的酒精故鄉,他好飲酒,最愛喝金門高粱那樣的純釀高度酒。

我跟鄭先生說,我們幾個中國詩人打算在詩歌節結束後,組團去趟西藏。他說他也會去。我說,我們打算搭乘才開通的青藏線火車去,一路上可以欣賞高原美景。他說他也計畫坐火車,我問他跟誰去?他說他一個人去。他當時已74歲高齡,要一個人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且那是與北京、上海、紐約完全不一樣的地方--許多內地人心嚮往之但談之色變--可能會發生高原反應等種種不測。我立刻警覺起來,問他有沒有人幫他在西藏做一些安排或接應。他說有啊,人家幫他安排妥了。

那時,從西寧到拉薩的火車剛開通不久,旅遊旺季一票難求;許多與會者都跟我們一樣,在西寧等著車票。不知道是否是青海省政府去跟成都鐵路局做了溝通,我們所有人都拿到了臥舖票,包括鄭先生,我記下了他的車廂舖號。

那天上車安頓好之後,我去鄭先生的車廂找他聊天,再次問他到拉薩後的安排。他再次斬釘截鐵地說,已經安排好了,到了拉薩火車站就會有人來接他。我說,我們找的是非常靠譜的朋友,叫賀忠,本身就是藏族詩人,在西藏生活工作許多年了,人脈廣泛。我跟他說,如果到了拉薩火車站,有人來接他,那他就跟那人走;如果沒有,就乾脆跟我們走,我們人多,而且都是詩友,一起旅行不但有安全保障,而且好玩。他問我都有誰。我說有河南的周佔林、安徽的王明韻、山西的姚江平、黑龍江的關雎、廣東的臨工等十幾位。本來他跟他們都不認識,但經過詩歌節上數日交流,都熟悉了。他同意採納我的建議。

隔天火車停靠拉薩站時,已是傍晚。我們陪鄭先生等待,安排的人沒有出現,鄭先生稍稍猶豫了一下,答應跟我們走。

有多人警告我們,內地人剛到西藏時,第一不要馬上洗澡,第二不要馬上喝酒。但我們坐了幾乎一天一夜的火車,怎麼能不洗個熱水澡呢?詩友們好不容易在西藏聚在一起,怎麼能不小酌幾杯呢?於是,我們匆匆忙忙沖了澡,小心翼翼喝了起來。我們幾個晚輩紛紛向鄭先生敬酒,鄭先生善飲又善談,我暗示兄弟,要用酒真誠而熱烈地對鄭老表達敬意,但適可而止。

不只在西藏的第一頓酒我們喝得相當克制,後面在整個西藏旅行過程中也不敢豪放;尤其是在經歷了高山症之後。

第三天,我們去納木錯湖,要經過此次西藏行的海拔最高點拉根拉山口(5190公尺)。旅行社朋友善意忠告,在那個山口,容易發生高原反應,幫我們配備微型氧氣瓶。到了山口,我抓著氧氣瓶,像抱著救命稻草一樣,大口吸起來。車內同行朋友大多也是臉色煞白狂吸氧氣。只有三人例外,一個是藏族司機;一個是坐在最後一排的姚江平,他有服用防治高原反應的紅景天;鄭先生也談笑風生,手中相機還咔嚓咔嚓響個不停。他沒有服用預防藥物,居然沒有任何症狀。本來我最擔心的是他,結果表現最好的反而是他,我為他感到驚奇。

那次西藏之行,我們都覺收穫豐富。對我而言,最大的收穫是:鄭愁予先生跟我們一起朝夕相處、同遊了好幾天;天天一起喝酒、談詩。他教導我,鼓勵我;這是我一生銘記且受用的寶貴記憶和精神財富。我後來寫了十幾首詩,記錄我在西藏期間的所思所感。

期間,曾聊到我當時剛開始參與的世界詩人大會事務。時任大會秘書長、同樣來自台灣的詩壇前輩楊允達先生也是鄭先生的老友。楊老對我有知遇之恩,對我栽培、鼓勵甚多,希望我能以在詩壇號召力、組織能力和外語優勢,更積極參與這一國際最大詩歌機構的活動。我當時還有點忐忑,但是,鄭先生對楊先生的待人接物、為人處世相當敬重,而且他曾在幾年前就接受世界詩人大會暨世界藝術學院頒發給他的榮譽文學博士證書。他也告訴我,四大飲者中最年長的紀弦更早更深地參與了世界詩人大會。早在1969年,紀弦就在其摯友、這一組織聯合創始人之一鍾鼎文先生的引薦下,出席了在菲律賓舉行的第一屆「世界詩人大會」,且獲得金獎。鄭先生當年的那番話激勵了我為世界詩人大會做出貢獻的興趣和決心。

西藏旅行結束後,鄭先生在北京停留,再回台北。他客氣地說,西藏之行他也覺得很有收穫,還說感謝我的一路照應,北京一個朋友已安排給他接風兼踐行,他要我一起去喝酒,說在西藏沒喝好。那個北京夏夜,我們喝得很嗨,我幾乎斷篇了。我記得鄭先生席間送我一本《鄭愁予詩的自選(二)》。這是2000年由生活·閱讀·新知三聯書店出版。我一路上憑小腦作用力把它緊緊抓在手裡,一直把它「扭送」到我家裡,至今珍藏、翻閱。第二天,我本來想請鄭先生再喝一頓,但他在電話裡說沒時間了,要啟程回台了,另找機會吧。

鄭愁予於2019年參加「楚辭文化之旅」。(作者提供)
鄭愁予於2019年參加「楚辭文化之旅」。(作者提供)

三、同行楚辭文化之旅、致敬屈原

直到12年後,也就是2019年,這個機會才出現。這也要感謝當時方興未艾的中國詩歌春晚。

中國詩歌春晚總策畫、總導演、詩友屈金星先生和另一位文旅策畫大咖郭敬大俠,一起受邀為湖南省懷化市錦繡五溪商業中心精心策畫、首屆中華海峽兩岸詩人楚辭文化之旅。這次5月楚辭之旅,從懷化到汨羅,沿著沅湘屈原流放行吟的路線進行採風,中間穿插造訪了鳳凰、岳陽等地,這是一次詩歌朝聖之旅、又是楚辭文化尋根之行,也是內涵特別飽滿的一次旅行。

我一聽鄭先生也會參加這次活動,立即答應參加。我以為首日當晚就可以跟鄭先生碰杯,但據說,他因旅途勞累,早早就休息了。我記得,參加消夜的有屈金星、郭敬、周瑟瑟、羅廣才、王長徵、方楠、楊亞傑、姬國勝、郝娟、呂銘、翦凝剛、蔣明玲等一大桌新老朋友。

隔12年再會 驚見老邁

我們在懷化市域採風,鄭先生好像只參加了半天的活動。我一見他,頭髮全白,說話、走路都有點顫顫巍巍,聲音不再洪亮,步伐不再穩健,連精神都似乎有點不振,與他在西藏時的矍鑠狀態幾乎判若兩人。畢竟,他已經86歲高齡,而且,他悄悄告訴我,他罹患攝護腺癌已經多年。我問他是否在治療,他說他才不管這病魔呢,人命由天。我暗想,他老人家可以不管病魔,病魔卻在光顧他折磨他啊,所以才導致他的老邁吧。他能夠從金門輾轉來到懷化,已經很不容易。他說,他是為了紀念屈原、我們中國詩人的這位共祖、衝著楚辭文化才來的。還好,有不那麼老的詩人綠蒂先生和畫家王婷女士全程陪護,他和我們都才放心。

「以愛·鄉愁」為主題的中國(懷化)海峽兩岸詩歌音樂晚會,拉開了「原味台灣」懷化兩岸經貿文化博覽會的帷幕,這也標誌著首屆中華海峽兩岸詩人楚辭文化之旅的啟程。依照屈金星的奇妙策畫,晚會上,朗誦家郝娟、呂銘創意交叉朗誦余光中的《鄉愁》和鄭愁予的《錯誤》。郝娟先朗誦一段《鄉愁》,呂銘再朗誦一段《錯誤》,交替穿插,效果奇佳。他倆朗誦結束後,鄭先生被請上台發表感言,他竟激動得語噎。

海峽兩岸詩歌交流會在懷化學院東校區圖書館報告廳舉行。據金星說,這是懷化學院文學院有關領導聽說台灣著名詩人鄭愁予領銜帶領海峽兩岸詩人、學者造訪懷化,覺得機會難得,臨時起意請我們去跟學生見面的。雖然是臨時籌備,學生們還是朗誦了鄭先生的詩,問了他多個問題。他認真聆聽,也認真回答。我在那次交流會上,首次公開提出板斧詩論。有人用柳葉刀寫詩,寫得細膩、清新、巧妙;但我更主張用板斧寫詩,更鍾愛厚重、粗獷、樸拙的風格。鄭先生表示認同。

鄭愁予於2019年訪沈從文舊居。(作者提供)
鄭愁予於2019年訪沈從文舊居。(作者提供)

訪鳳凰城 探沈從文故居

我們本來要去這次楚辭之旅最重要的目的地汨羅,但是,鳳凰古城文學界的朋友們得知鄭愁予先生駕臨,便力邀甚至可以說是攔截我們去古城一遊。這座位於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鳳凰縣境內的古城即沱江古鎮是國家5A級景區、沈從文的家鄉、中國四大古城之一,魅力太大,名氣太響,許多人如我者夢寐已久。雖然時間很緊,而且有點累,大家都同意拐過去走一趟。鄭先生想去鳳凰的願望表達得尤其強烈;因為他跟沈從文有交情,沈從文1980年代去美國時在耶魯大學附近住了三個月,鄭先生隔三差五去拜訪。我們抵達古城時,當地文學界的多位朋友出來迎著我們,簡單座談了一下,便開始遊覽。一開始,我陪伴鄭先生他們慢慢在沱江邊散走,走過鎮上熱鬧非凡的最大風雨橋後,我們面臨兩個選擇:去沈從文的故居或者墳墓。鄭先生他們都選擇去故居,但我和另一個朋友選擇去墳墓--盡管墳墓離得比較遠,但我總認為一個人的死亡比出生更重要,死亡主題比出生主題更值得我們關注。沈從文的墳墓雖然簡單、偏僻,但就在沱江邊上一處幽靜的林木覆蓋的所在;這可以說是遂了他的願:葉落歸根、鬧中取靜。

當晚,當地朋友們就在沱江邊上一家生意興隆的餐廳宴請我們,吃的是土家族地道的土菜,喝的也是正宗的土酒。大概是因為來到了沈從文的家鄉、天下聞名的鳳凰古城,鄭先生興致很高,而且愈喝興致愈高。我深知,土酒上口容易後勁足,我曾有不只一次不勝土酒之力喝得酩酊大醉的慘痛經歷。我不能直接在他「敬」我酒時,掃他的興。但我又怕老人家喝出問題來,我偷偷地把我的擔心告訴了綠蒂先生。金星是透過綠蒂請來鄭先生的,好像這次綠蒂是鄭先生家屬委託的臨時監護人,所以他有權力和義務適當監管鄭先生的行為--尤其是他一生癖好的痛飲行為。綠蒂先生直接上去善意地奪了鄭先生的酒碗--不是小口徑的酒杯,說這是鄭先生家屬的要求,而且時間已經不早,我們還要趕緊吃完後觀賞沱江兩岸美麗的夜景呢。一開始,鄭先生為自己正酣的酒興被突然打斷而有點慍怒,綠蒂使出撒手鐧,威脅說要給鄭先生的太太打電話告狀,鄭先生才悻悻然作罷。

參觀屈子祠 靠輪椅代步

次日參觀屈子祠。鄭先生特別興奮,他想多看,也想跟上大部隊,無奈他的腿腳不聽使喚。主辦單位貼心地找了一輛輪椅。新加坡女詩人舒然等我們幾個晚輩跟工作人員輪流推著他遊覽。遇到需要近看細看的景物,他就下來;比如,他對他感興趣的重要碑文會駐足一字字地研讀。轉場時,他再上輪椅。如是多次。他一路發表他這一生閱讀、感悟屈原之精神與作品的點點滴滴。那時離端午節只有個把月時間,朝拜屈子祠最重要的莫過於祭屈儀式--端午節最重要的起因嘛。主辦單位請鄭先生領祭。我們全都披掛著印有屈原詩句的黃色瑤帶,列隊凝神,靜聽祭文,向屈原像三鞠躬。

一生輾轉 「根在中國」

在屈子祠的一個半開放的大廳裡舉行了「尋根•追夢」--首屆中華海峽兩岸詩人楚辭之旅座談會,湖南各地的詩人、楚辭學者來了不少。鄭先生發表了挺長時間的感言。他說:「我祖籍河北,生於濟南,長於北京。在長沙、衡陽讀初中,後來去了台灣,再到美國。但是,我文化的根在中國。屈原是我心中最重要的詩人。」他還說,這是他第二次到汨羅。他最好的朋友袁德興的家鄉就是汨羅。七、八年前,他曾跟袁一起回過一趟;不過,那次幾乎是微服私訪,沒有這麼大的歡迎陣仗。

自豪酒量 四大飲者之首

當晚屈子文化園裡,當地政府舉辦歡迎晚宴,我陪坐鄭先生身邊,我們邊飲酒邊聊天。我知道袁德興是詩人楚戈的原名,於是,我問了他一個敏感問題:「你們四大飲者比拼過吧,到底誰的酒量最大?」他微微頷首,用手指著自己的喉嚨--彷彿那裡迴旋著三百杯佳釀,有點不好意思但自豪地說:「在下」。說完,他抓起酒盅,一乾到底,彷彿為了證明他所言不虛。然後,他開始動情地回憶並頌讚他這位已經在2011年歿世的摯友。他幾乎滔滔不絕地說,楚戈這個人啊有時候看起來有點懶又有點傻還有點玩世不恭,但其實極為聰慧,也頗為勤奮。他引用台灣詩人楊牧的話說,楚戈能「化夢魘為嘲弄」。他又引用楚戈自己的話說:「人家都看我無所謂的樣子,實際上是因為我太有所謂。」那晚,我們暢聊和暢飲。我偶爾還想起他的老和他的病,他自己呢,好像真地不知老之已至、不知病之已起。酒真是好東西,是安慰劑、救心藥、忘憂物。鄭先生一輩子貪戀(就是「戀愛」的「戀」)此「掃愁帚」,是否就為了讓它幫自己掃除那形影不離的連他名號都占據的「愁」?

活動結束後,鄭先生踏上回台的旅程。我還記得,我們是在景點外的一條小路邊送他們上車。我當時真有點傷感或絕望:以鄭先生老病之實況,真不知道是否還有再見的可能。

他們回台灣不久後,鄭先生回到美國;他回美國不久後,席捲全世界的大瘟疫來了;他摯愛的太太走了,他自己也累倒了 (我寧願不說他是病倒了,因為他視「病」若無物)--哈佛大學的張鳳女士跟我說,鄭先生的最後三年幾乎是在耶魯近郊北港他的居所裡睡過去的,直至他駕鶴西去--不,東歸--魂兮歸來。

自從2004年與鄭先生在美國相識以來,已逾20載,由於相隔千里萬里,交往並不密;但無論是人格還是詩格,他跟屈原一樣、都是我的精神父親。匆草此文遙祭。痛哉甚矣。

耶魯大學 端午節 波士頓

上一則

美國現象/為何愛吃軟? 情感安慰劑

下一則

封面故事/名人結婚愈搞愈大 「超級婚禮」規模如音樂節

超人氣

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