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退場的精神準備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生於上世紀40年代的「40後」，已是80歲上下的老者。人生過得如此之快，倏忽之間，2萬7000多個日日夜夜，從身邊匆匆流過。其間的幸福與不幸、歡樂與悲哀、甜酸與苦辣，俱往矣。

人生就如一場多幕劇，終有謝幕退場的一刻，早點遲點而已。隨著身體逐漸變差，與退場相關的準備事宜，自然提上日程。人們說起這個話題，往往是指物質遺產，如錢財、房產和珠寶，其共同特點是有價。然而，我認為同樣需要做的，還有精神方面的退場準備，這是無價的遺產。退休之後，我在三個方面，陸續做了退場的精神準備。

其一是製作家庭相冊。每個人都珍藏從小到大再到老的相片，不時拿出來看看，緬懷逝去的歲月和走過的人生道路。我家的相片，原本散放在不同地方，我把它們歸攏起來匯成家庭相冊。對有些相片，還添加了時間、地點和人物的說明；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若干年後，當後輩翻閱這本相片集時，不至於摸不著頭緒。

不過紙質的家庭相冊，只能由一個後輩保存，如何讓更多親朋好友也能分享呢？為此我製作了電子版的家庭相冊，取名《王姚這個家》，王和姚分別是我和太太的姓氏。電子相冊保存起來方便，有朝一日離開人世，我們的影像卻還能長久留在虛擬世界裡。平日我們在電腦裡靜靜待著，後人如果想起我們，只要打開電腦，我們就會出現與他們相會，這不是很奇妙的嗎？

我為退場做的另一項精神準備，是自己的歌集。除了專業歌者，很少有人能保留自己的歌聲；對我來說，往昔已不可追，只能從眼下做起。打開手機的唱歌應用程式，裡面存有上千首歌曲；點開想唱的歌，手機就傳出伴奏音樂，螢幕上還有歌詞提示，只需跟著唱，歌聲就保存到手機裡啦。我現在的歌聲已顯蒼老與滄桑，再過些時候唱不動了，卻還能從手機裡聽到自己的歌聲，這不也是對心靈的撫慰嗎？

借助手機，我收錄了幾十首自己唱的歌。我從中選出12首，編成《大海星辰》、《熱愛生命》、《追求理想》和《懷念故國》四集。退場之後，活著的人給亡者開個追思會；我希望自己的追思會，不要像中國傳統那樣悲悲戚戚的。最好能在我唱的歌裡，挑選幾首播放，讓與會者聽著我的歌聲，同我再作一次精神交流。

我為退場做的又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精神準備，是編撰自己的文集。我們40後這代人，在戰亂中出生，先天不足；在饑荒中成長，後天失調；在文革中度過，虛耗生命。論做學問的功底，我們比不過上輩人；論做官或經商的本事，我們遠遜下輩人。不過，我們是當代中國歷史的見證者，親歷了1949年山河變色、1957年反右派、1959年大煉鋼鐵、1960年大饑荒、1966年大革文化命、1976年毛見馬克思、1978年改革開放，以及1989年六四等事件，人生也隨這些重大轉折而起伏。既然是這樣，我們就應該把自己的人生經歷、經驗和感悟，以文字形式保存下來，從而對自己有所交代、對後人有所交代、也對歷史有所交代。

我的人生是平凡的，道路卻不平坦，經受過不少磨難。我乃一介書生，最崇尚獨立之精神與自由之思想，最看重正直、堅強、善良與坦率的品格。來到美國，我得以直抒胸臆，30多年裡在「世界日報」陸續發表300多篇文章。從科研崗位上退休後，我把這些文章匯總成集，編成電子書，存儲在電腦裡。與紙質書相比，電子書傳播起來更方便更快捷；紙質書一旦付印就定格，而電子書則可以不斷增添新文章。

我把自己的文集，取名為《我的人生四季》，包含12集，分別是《童年》、《中學》、《大學》、《接受再教育》、《研究生》、《哥倫比亞大學》、《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我家愛犬》、《眺望故國》、《時光回顧》和《科學普及》，每集約30篇文章。之所以編寫這個文集，是因為我們40後的生活道路，總是需要有人寫的。我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多少折射出我們這代人的遭遇、思索和覺醒。

上述的家庭相冊、手機歌集和電腦文集，就是我為終將到來的人生退場，所做的精神準備。當然，我也希望自己的生命還能再有五年、十年，得以見證必定來到的偉大歷史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