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曾文惠當年1掌拍下去 李登輝話吞回去 保住副總統？

報載中華民國前總統李登輝日前百歲忌辰，中華民國國史館及李登輝基金會等單位都舉辦紀念活動及新書發表會，緬懷他對台灣民主化的貢獻；他的夫人曾文惠女士目前已經97歲高齡，由於年事已高，近年來深居簡出，鮮少在公開場合露面。

這位前中華民國第一夫人個性溫婉樸實，行事謙虛低調，不喜張揚，她原本與政治圈毫無淵源，但隨著李登輝在政壇的地位節節高升，在耳濡目染下，對政治圈也逐漸熟悉；外界人士觀察，她具有很強的政治敏感度，再加上本身心思細膩及吸收能力強，是李登輝在政壇上成功的幕後重要支柱，多年前我曾親睹她揮掌為李登輝解圍，一件從未為外人所知的往事，似可印證外界的說法。

曾文惠慧眼獨具李登輝

曾文惠出生於台灣淡水的一個地主家庭，家境殷實，她自台北第二女中畢業後，又繼續在台北女子高等學院就讀，大學畢業後進入台灣銀行營業部工作，由於自身條件不錯，再加上她的家世背景，身邊不乏醫生、世家子弟的追求者，但她慧眼獨具，中意家境小康、父親是警察的李登輝。兩人交往後情投意合，結婚後育有一子二女，曾文惠婚後不久便辭去在銀行的工作，專心在家相夫教子。李登輝後來獲得奬學金前往美國康乃爾大學攻讀農業博士學位，她也前往陪讀照顧。

李登輝獲得康乃爾大學農經博士學位後，返台在台灣大學担任講師，適值台灣大力推動農村發展改革，他被當時農委會主委沈宗翰聘用，進入中央農復會擔任技正；他在任內推動農業機械化、減免農民稅賦等措施，受到當時行政院長蔣經國的注意和賞識，1972年提拔他入閣擔任主管農業業務的政務委員，當時他年僅49歲，是中華民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部長級閣員。

成李登輝從政重要支柱

1978年他在政壇上更上一層樓，被任命為首都台北市市長(當時尚未開放市長民選)，李在台北市長任內興建翡翠水庫，解決台北市自來水供應問題；推行都更計畫，將台北市的發展轉移至東區；又大力改善台北市的交通狀況，開始規畫興建地下捷運系統等。由於政績卓著，又適值當時政府大力拔擢本省人從政，蔣經國在1981年任命他為台灣省政府主席。

李登輝在政壇上扶搖直上，曾文惠也一路相隨，持家教子，使李登輝無後顧之憂，是李成功背後的賢內助。不過，期間他們的獨子李憲文不幸因鼻咽癌去世，年僅32歲，是他們夫婦最感難過和遺憾的事。

1983年 曾文惠隨夫訪美

1983年8月李登輝在省主席任內赴美訪問，攜曾文惠隨行，當時蔣經國總統正在選擇副總統的人選，李登輝是熱門人選之一；他是歷來訪問美國的台灣第一位省主席，又是未來可能的政權接班人，因此這次訪美受到美國政界高度重視，外界也認為這是蔣經國給李登輝的一次「考試」，藉機觀察他在國外訪問的表現和言行，作為他能否勝任副總統職務的重要指標。

李登輝此次訪美時，筆者恰在洛杉磯擔任台灣聯合報及美國世界日報的記者，當天被指派採訪李登輝赴美首站洛杉磯的工作。記得那天洛杉磯晴空萬里、天空碧藍如洗，李登輝一行乘坐中華航空公司班機於上午抵達，我和國內外其他媒體記者一早就等候在洛杉磯國際機場出境大廳，進行採訪李登輝的前置工作。班機抵達後不久，身材高大的李登輝攜夫人曾文惠及其他隨員魚貫走出出境大門，李登輝笑容滿面，神釆奕奕，媒體記者一擁而上，圍著請他發表談話，他說明訪美的目的和期望，又回答了記者們提出的幾個問題後，一行人便朝機場大門走去，準備搭乘在外等候的禮車離去。

我想，若要在這次採訪工作中「同中求異」，和其他媒體報導內容有所不同的話，一定要爭取機會和李登輝作單獨訪問，但他在洛杉磯只停留一晚，次日便飛往美東繼續行程，當天已安排會見當地政商界重要人士及參加僑界晚宴，行程緊湊，能夠與他作獨家訪問的時間只有在他乘車離開機場到旅館的途中。此時，我注意到其他媒體記者已紛紛離去，於是我便尾隨李登輝和曾文惠夫婦等人往機場大門走去。

李登輝同意車上接受採訪

此時搭載李登輝夫婦的禮賓車已在機場門口等候，安全人員將車門打開，準備讓李登輝和曾文惠上車，我見機不可失，立刻快步上前，在李登輝將要上車時，掏出名片遞給他，問他能不能和他同車作一次訪問，李登輝看看名片和我，面露微笑並沒有拒絕，只是問旁邊人員說：「車子坐得下嗎？」此時在旁陪同的北美洛杉磯辦事處處長回答說：「車子是坐得下，但恐怕不太好吧。」李登輝笑著對我招招手說：「沒關係，就讓他上車吧！」

於是我便跨入車子的後座，坐在李登輝和曾文惠中間，李的隨行秘書則坐在前排司機旁邊，一起乘車前往他在洛杉磯下塌的「朋那凡丘」(Bonaventure Hote）旅館。上車前我向曾文惠致意，表示不好意思打擾他們長途飛行後要休息的時間，曾文惠微微頜首，表示理解。

我想，他們的獨子李憲文生前也是一位新聞記者，他們對記者的工作情形和壓力應有所瞭解，所以願意給我一個「獨家新聞」，讓我在工作上有表現的機會。

在路上我把預先準備好的問題，逐一向李登輝提出，他都詳盡回答，不時也問我一些洛杉磯當地的情形。在訪問接近尾聲時，我問他，在出國前有沒有晉見蔣經國總統以及蔣總統有沒有給他什麼特別指示？此時他想了一會兒，對我說：「總統最近身體不太好呀！」我聽後心中頗為吃驚，因為那時在大家的印象中，蔣經國總統政躬康泰，未聞有什麼疾病，而且正值國民大會第七屆大會開會前夕，且即將宣布副總統候選人的敏感時刻，於是我追問：「總統身體哪裡有問題？」李答說：「總統的腿有毛病 … …。」我本著記者鍥而不捨、追根究柢的精神繼續問：「腿的什麼地方有毛病？是那邊的腿？」

揮掌警示李登輝勿失言

李登輝想了一下，用手似乎在揣摩腿的位置，正準備回答時，突然耳邊傳來「啪」的清脆一聲，把李登輝和我都嚇了一跳。原來是坐在我右手邊閉目養神的曾文惠，其實一直在注意我們的談話，此時突然用右手掌橫過我的前方，重重拍在李登輝的大腿上，側過臉對李登輝說：「哎呀，這種事也能講啊？」李登輝被她這掌打得吃了一驚，呆了一下，但立刻回神喃喃說道：「對啊、對啊，不好說 … … 。」於是立刻把話題轉到其他方面，不再談蔣總統的健康狀況，我也無從再追問下去。我覺得，由這件事可看出李登輝憨直的個性，以及曾文惠對政治的敏感度和細密的心思。

後來才知道，蔣經國那時因糖尿病的關係，行動已不方便，李登輝可能是在晉見蔣經國時自己觀察到，或是蔣向李主動透露此訊息。

我接著問他，外界盛傳他是副總統職位的熱門人選，蔣總統有沒有和他談過這件事？他咧開嘴笑著搖搖手說：「沒有、沒有這回事，每次政府有職務異動時，我的名字都被提出來湊熱鬧，我總是『黑名單』上的人物。」這回，曾文惠這回沒有阻止李的回答。

中華民國首位台籍總統

次日，報紙用顯著的版面刊登出這篇獨家訪問，但我在寫這篇專訪時，關於李登輝提到蔣經國身體不適的部分，由於曾文惠中途揮掌打斷，得到的資訊不全，又無法立刻查證，因此沒有寫入報導中。李登輝那次訪美相當成功，返台約半年後於1984年3月21日被蔣經國提名為副總統，後來成為第一位擔任中華民國總統的台籍人士。

事後我曾想，如果當時我把李登輝提到蔣經國身體健康狀況不佳的情況寫入報導中刊出，若被蔣知悉，會不會因爲李登輝在海外談論元首健康情形，洩漏敏感機密，言行不夠謹慎，而改提名其他人為副總統？果真如此，中華民國和中國國民黨的政治走向現在可能會是不同的局面。

李登輝於2020年去世，他曾在中華民國政壇上占有重要地位，日前各界紀念他的百歲忌辰，使我想起過去的這段往事，雖已時隔多年，但每當憶起和李登輝夫婦同車採訪發生的那則「漏網新聞」，曾文惠那記揮手打在李登輝腿上，警示他勿失言的清脆手掌聲，仍在我腦海中迴盪不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