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醫師加薩前線看見人性 感受戰火下悲吼與日常

台灣林口長庚醫院急診主治醫師洪上凱參與無國界醫生任務，在加薩走廊戰火最前線近1個月，看盡人性冷暖，如今平安返台的他難忘車窗外當地人眼中的悲淒與怒吼，更忘不了在避難所加薩人分享的那頓熱騰騰晚餐。

「這是戰爭」，無國界醫生任務負責加薩專案的總管告訴過洪上凱這樣一句話。幾天前才從加薩驚險撤離回台的洪上凱今天接受中央社專訪回憶到，時光回到10月7日，看似平凡的周末凌晨是衝突的開端，睡夢中的洪上凱被火箭彈聲音吵醒，剛開始還以為只是日常演習，誰知聲響不停，他才驚覺不對勁，下樓走出住宿，總管看著天空無數彈軌，眉頭深鎖。

衝突爆發初期，炸彈日日飛過加薩的天空，洪上凱與其他無國界醫生成員仍堅守崗位，繼續工作，住在加薩市中北部宿舍的洪上凱，即使不被允許驅車前往服務的北部醫院，他依然盡自身最大努力，遠端協助協調，替湧入大批傷患的急診室調度資源及轉診，「 一開始以為這裡很安全。」

10月10日，遙遠的台灣正慶祝國慶，但清晨的加薩市、住在醫院旁安全區的洪上凱被叫醒，10個人躲進窄小黑暗地下安全室，「5分鐘後要空襲隔壁的清真寺」，沒有人敢說話，隨著飛機聲到來的爆炸，房子搖晃、玻璃破裂，屋外居民哭泣、尖叫與祈禱聲，持續了恐怖的30分鐘，洪上凱面無表情回憶。

與被攻擊目標只隔70公尺，這是洪上凱與戰爭的距離。26天後的撤離路上，洪上凱印象最深的是以色列突然下令110萬名留在加薩的人民往南遷那天，一個寂靜的凌晨，洪上凱突然聽見房屋外的群眾吵雜聲，吵鬧又憤怒，是附近居民決定不走，更不願放走外國人。

「那時才感受到事情失控了」，洪上凱說，群眾包圍建築，來自各地非營利組織成員進退兩難，直到聯合國相關組織的一名巴勒斯坦老奶奶出面協調，以她留下為承諾，換來所有外國人離開的機會。坐在印有無國界醫生標誌的車上，洪上凱發現昔日受歡迎的標誌早已變調，成了憤怒、怪罪標的。

過去笑臉迎人的加薩人，隔著車窗的洪上凱只看到滿眼怨懟，只聽到被背棄的怒吼，甚至有媽媽抱著小孩擠到車隊旁，希望有人帶孩子離開煉獄。一路往南，被炸毀的路上，是一群又一群流離失所的人，拿著棉被、唯一的家當，撥開瓦礫堆、用雙腳往南走，卻不知目的地在何處。

「我真的難受又掙扎，但我無能為力」，始終平靜回憶的洪上凱難掩激動，紅了眼眶，最後還是收起情緒，沒有讓眼淚潰堤，再度陷入回憶裡。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抵達安全地的洪上凱一行22人，被安頓在外國人空間，誰知剛歷經被當地人包圍的他們，一睡醒又身在加薩人群。

非常害怕人群的他們，甚至「密謀」偷偷離開，「後來我們被發現了」，本來情緒低落的洪上凱轉而笑著向中央社記者分享漆黑戰時一道暖光，加薩人再度簇擁而上，但他們並不憤怒，反而關心他們這群外國人有沒有床墊、棉被，還分享了水與食物，邀請一起吃剛煮好的晚餐。

「明明他們擁有的也不多，但卻還是願意分享」，這就是洪上凱記憶中的加薩人，喜歡分享是這裡的文化，對外國人熱情又友善，深怕「客人」對加薩有不好印象。看著鍋子裡熱騰騰，用罐頭煮成的當地料理，洪上凱當下真的很後悔，把他們想得這麼壞。

26天裡是否絕望過，洪上凱淡淡地說，衝突發生的第一周，天天都會收到「今天可以回家了」的假訊息，甚至有次連物資、棉被等都全數送給逃難的當地人，準備回台灣，結果依然是空歡喜。因為急診科個性，洪上凱習慣不讓情緒隨著突發狀況起伏，選擇把情緒收起。

11月1日，洪上凱一行人順利離開加薩，被問到是否把情緒放出來，他輕輕一笑，「我現在把這些故事說出來，就是一種釋放」，但洪上凱彷彿有一部分的靈魂還留在距離台灣好遠的戰火最前線，他天天掛念留在加薩的當地醫療夥伴，常傳訊息聯繫，最大的願望就是停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