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候鳥、撞死大雁 無人機追拍「鳥浪」成生死威脅

山東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的「鳥浪」來了，吸引許多愛鳥人，但日前一架低空飛行拍攝的無人機卻撞死了大雁…使用無人機能拍攝鳥類在巢、飛行等獨特畫面，但無人機對鳥類而言不只是打擾，更可能是生死威脅，愛牠還是害牠？在「無人機闖禍」之後，更值得深思。

1月1日下午5時許，一架無人機在山東省東營市濱海大道知青小鎮附近，低空飛行拍攝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鳥浪，隨著現場「砰」的一聲，無人機和一隻大雁一起掉了下來，大雁當場死亡，無人機墜落在路邊草坪，後來被人悄悄撿走。

隨著東營黃河口觀鳥季的到來，有多位網友也在社群平台發文稱，有人使用無人機開展低空追逐、衝散、誘拍鳥類等不文明行為，引發輿論質疑。

中國新聞周刊報導，東營市公安局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分局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表示，死亡的大雁已進行「無害化處理」，相關部門正在協調蒐集線索尋找那架無人機的主人。如果找到，會讓其寫一份以後不再犯的保證書，並且還會將其「封鎖」處理，使其無法再進入保護區。

東營黃河口 觀鳥季吸客

出事的那一天，石偉也在濱海大道觀鳥，因為女友喜歡拍攝動物，在社交平台看到東營有許多珍稀鳥類，他和女友特地從外省趕來想要拍攝卷羽鵜鶘。

石偉帶了無人機，這是他日常出去玩的習慣。不過了解到這裡屬於自然保護區，他就沒有拿出來使用。

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於1992年10月經國務院批准建立，是以保護黃河口新生濕地生態系和珍稀瀕危鳥類為主體的濕地類型自然保護區，總面積15.3萬公頃，有野生動物1633種，其中鳥類有374種。

據報導，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委會工作人員表示，去年12月一些有影響力的官方媒體發布了東營鳥浪相關視頻，鳥浪猶如鯕鵬之勢劃過天際，火爆出圈，吸引了一大批遊客來觀鳥。今年的鳥來得比較早，「十一」假期後就陸續有大批遊客前來保護區進行觀鳥活動。

當地宣傳的最佳觀鳥點有幾處，其中包括濱海大道。上述管委會工作人員說，濱海大道屬於自然保護區內的實驗區，允許他人進入從事旅遊等活動。鳥浪會在每天早晚的五、六點經過濱海大道觀鳥點，萬鳥齊翔，綿延四、五公里，蔚為壯觀。

低飛追鳥 無人機莽撞

而無人機碰撞大雁致死的地點也正是濱海大道，據報導，多名受訪者指出，在濱海大道上，他們觀察到多次無人機低飛追鳥、衝進鳥群等亂象。

陳玄是東營當地的觀鳥愛好者，今年8月開始，只要有時間，他就會帶著長焦鏡頭和望遠鏡去濱海大道附近觀鳥，記錄鳥種與數量。他表示，去年也有人用無人機觀鳥，但沒有那麼多。 「今年是指數級增加，鳥浪的聲音已經被無人機的嗡鳴聲覆蓋。」

此前，攝影者一般都會使用長焦鏡頭拍鳥。與視覺中國簽約的攝影師林雀說，目前市面上的無人機都追求較廣闊的視角，不具備達到足夠水平的長焦鏡頭，這導致無人機拍鳥必須靠得比較近才能拍到，所以他基本上不使用無人機拍鳥。

拍攝獨特視角 惹跟風

不過，也因為無人機的廣闊視角，使得部分攝影師及觀鳥愛好者看中了這個特色。

金林是一名有著五年觀鳥經驗的攝影師；她介紹，不同於一般的鳥類特寫，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綿延壯闊的鳥浪，剛好對應無人機擅長展現廣闊大景的特徵，無人機可以提供從俯瞰到平視鳥浪的多種視角。

此外，無人機還能夠輕鬆抵達攝影者難以靠近的地方。林雀說，對於一些體力沒那麼好的攝影愛好者來說，使用無人機能夠拍攝鳥類在巢、飛行、群棲等行為的獨特畫面，捕捉不同場景。

丁莎在11月2日從外省趕來東營觀鳥，她關注到，今年東營市文化和旅遊局宣傳鳥浪的照片就是無人機拍攝視角。此外，去年東營市委宣傳部主辦的「第二屆黃河口國際觀鳥季攝影大賽」，其中許多獲獎作品也以無人機視角呈現。 「恐怕引起了他人跟風。」丁莎說。

報導指出，幾名在濱海大道觀鳥的人都表示，據他們觀察，無人機給鳥類帶來了較大的影響，主要表現在擾亂起飛時間、改變飛行路線、威脅生命安全這幾個方面。

驚擾鳥群 致異常行為

無人機的突然靠近會驚擾到鳥群，導致鳥類的行為異常，起飛時間改變。吳超從10月31日到11月2日在濱海大道觀看鳥浪，她觀察到有些無人機會特意飛到鳥浪即將起飛的濕地近距離拍攝，捕捉鳥在巢穴中育雛的過程，驚擾鳥群休息。無人機的到來，導致原本定點聚集起飛的鳥群，有部分提早起飛。

吳超也觀察到，在鳥浪起飛並逐漸升高的過程中，這些無人機會一直緊跟著升高，和鳥群並駕齊驅，數量多到鳥浪被迫改變飛行路線。 1號晚上的無人機更多，鳥浪也比31號升高很多。

鳥類改變飛行路線，並非小事；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在2025年3月也曾發文提醒，候鳥記認遷徙路線要依靠坐標、磁場、星座、光線等作為導航，無人機的干擾可能會使導航偏移，特別是對許多「首飛」的小鳥來說，受到驚嚇後可能會「掉隊」。

完美鏡頭背後 生命殞落

更嚴重的影響則是對鳥類生命安全的威脅；陳玄曾親眼看到無人機抵近鳥類拍攝，「有架無人機直接衝進豆雁鳥群之中，鳥群驚恐四散，還有一隻想要驅趕無人機的二級保護動物紅腳隼，只差毫釐就要被無人機機翼攪碎」。

事實上，無人機對鳥類的驚擾傷害不只發生在這一處。 2024年4月，在嘉峪關市南湖生態公園，有一無人機近距離拍攝鳥群過程中撞到了一隻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遺鷗，受驚的鳥群向無人機的另一邊飛行躲避，被撞翻的遺鷗則直接從空中墜落死亡。

2024年5月，江蘇淮安，一隻成年東方白鸛的雙腿被平整絞斷，央視新聞報導，這大概率是由拍攝的大型無人機導致的。

傷鳥事件發生後，東營市文化和旅遊局也發布聲明：「無人機的轟鳴對鳥類而言不是打擾，是生死威脅。研究表明，每一起無人機追逐，都可能引發鳥群應激反應，導致體力透支、雛鳥棄養，甚至心臟驟停。你追逐的那個『完美鏡頭』，很可能成為一個生命最後的影像。」（文中石偉、陳玄、林雀、金林、丁莎、吳超為化名）

裝備不足、抓不到暗處飛手 只能靠驅趕

東營黃河口迎候鳥棲季，卻發生無人機撞死大雁，上游新聞報導，目擊者漢先生表示，當天他在黃河南側東營濱海大道附近，恰逢「鳥浪」奇觀出現，目之所及至少有四架無人機低空飛行拍攝； 「突然聽到『砰』的一聲，一架無人機和一隻大雁一起掉下來。」大雁摔至路堤下大壩，頭部受傷當場死亡。

 「事情發生的動靜很大，很多人都看到，但無人機操作者未現身，無人機後來還被人悄悄撿走。」

無人機衝散鳥群 難勸阻

出事那天，石偉也看到許多無人機，他還親眼看到一架無人機衝散鳥群，他試圖找到飛手勸阻，但因為無人機飛行範圍較大，所以沒辦法找到是誰在操縱。

據中國新聞周刊報導，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委會一名工作人員表示，濱海大道位於保護區的邊界，是一條常規的海堤路，也是一條外部道路，是無法設立圍欄進行攔截或遮擋的，因此監管起來比較麻煩。

這名工作人員提到，相關部門已制定「2025年候鳥遷徙期護鳥專項行動聯合工作方案」，由自然保護區管理站、自然保護區公安分局等聯合執行，每天在有鳥浪時常態化巡查，及時制止遊客使用無人機觀鳥，及其他文明觀鳥行為。

人力監管 遇執法困難

不過，石偉和丁莎都提到，據他們觀察，監管強度還不夠。石偉記得，當天警務站旁停靠著一輛黑色車輛，車載大喇叭來回播放「禁用無人機」，但從他個人視角來看，「只看見了車，沒看見人（在監管）」。

丁莎回憶，早晚的濱海大道上有很多人，尤其是黃昏時候，大概有幾百人。然而值班的人員有限，警務站的工作人員幾乎一直在怒吼著驅離無人機，但是不起作用，天色太暗人又多，找到操控的人並不容易。丁莎當時也對值班人員提了建議，應該將無人機干擾下來，但工作人員回應說裝備還沒到位。

自然保護區內參與巡邏的黃河口管理站和大汶流管理站的工作人員均表示，目前每個站各有約30名工作人員參與每天24小時排班巡邏，只要是在管轄區域內發現不文明觀鳥行為，都會進行勸導。不過，管理站沒有執法權，無法採取一些強制性的手段。

相較而言，有執法權的公安機關會有進一步處置手段。報導指出，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分局一名工作人員表示，首次被發現的飛手，公安機關會口頭警告，若再次違規，將強制禁止攜帶無人機進入園區。不過，這名工作人員也表示，目前也有執法困難，因為缺乏明確法律依據，只能口頭勸導和批評教育，無法起到真正的警示作用。

保護珍稀鳥類 祭刑責

事實上，野生動物保護法有相關規定。北京德和衡（昆明）律師事務所副主任付英博表示，野生動物保護法第二十條規定，在自然保護地和禁獵（漁）區、禁獵（漁）期內，禁止獵捕及其他妨礙野生動物生息繁衍活動。若無人機飛行區域為自然保護地，飛行本身可能違反此規定，若導致保護區內珍稀鳥類死亡，可能面臨刑事處罰或行政處罰。

此外，有網友建議，地方政府應聯絡品牌方設禁飛區域。不過，上述工作人員指出，因為生產無人機公司眾多，僅考慮一個品牌方是不夠的，目前市公安局已約談市裡售賣無人機商家的相關負責人。公安機關也緊急運輸並搭建反無人機飛行系統裝置，該技術裝置發現無人機訊號後，能捕捉到機主飛行資訊。

畫禁飛區 明確攝影規則

據報導，這名工作人員也表示，接下來，東營市文化和旅遊局也將協調相關部門向空域管理部門提交建議，推動科學畫定禁飛區或限飛區。另外，當地也明確，在各類官方主辦的攝影攝影比賽中，所有透過無人機追趕、驚擾鳥群所拍攝的作品，一經核實，將不再具備參賽資格。

11月15日，第三屆黃河口國際賞鳥季開幕式即將舉行，黃河三角洲的賞鳥高峰即將到來，究竟該如何更有效管理無人機拍攝行為，是當地急需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