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農民工街頭挑戰 寫800字作文「我的母親」暴紅
「等哪天我扛不動水泥了,就回村裡挨著那堆土躺下,沒準那時候,我再叫媽媽,她就能聽見了。」一篇800多字的作文,寫出了對母親的思念,也讓山西太原市山村裡的農民工安三山一夕暴紅。但對他來說,語言的能力雖能超越一切,但想靠寫作改善生活,那是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對身為農民工的安三山來說,要想賺個1000元人民幣(約140美元),得在逼近40℃的日頭天站上3天,搬2萬塊磚,鏟好幾噸重的沙子和水泥。所以,當他聽到寫一篇作文就能拿到這些錢時,他沒有絲毫猶豫,「一輩子都沒碰到過這種好事」。
★用高考題 贏得1000元現金
新京報報導,讓安三山一夕暴紅的那場街頭挑戰,其實是一場巧遇。在前一天,安三山幹了一趟300元的活兒,晚上睡得很差,隔天他睜開眼,已經是早上5時40分,平常這時候他早就吃完早餐,坐上去工地的車了。但也因此,安三山在路上遇到了正在做街頭挑戰的女孩,參加者可以選擇直接拿走100元離開,或是用歷屆高考題目寫一篇作文,就可以獲得1000元現金。
有著高中畢業學歷的安三山雖然不懂這些互聯網上的花招,但他覺得划算,決定「挑戰一下」。在拿到「我的母親」這個題目時,66歲的他臉上看不出情緒波動,但他在作文開頭寫下:「重溫母親的回憶,我思緒萬千」。安三山從隨身帶的紅布袋裡掏出老花眼鏡戴上,在空無一人的餐館裡寫作,沒有打草稿,文字像是從筆尖流淌出來一樣,完成了一篇800多字的作文。
他寫「天不亮就起,摸著黑才歇」的母親,寫她洗得發白、補丁疊著補丁的衣裳。他寫家裡「那口燒柴火的大鐵鍋,死沉死沉」,但母親瘦小的身子總能穩穩端起來。有那麼一、兩次,安三山在工地上累得抬不起磚時,母親抬大鐵鍋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於是他咬緊牙,又能擠出些力氣—「母親沒享過福,可她教會我的,就是這骨子裡的硬氣和對家的擔當」、「我得把您撐起來的這個家,接著撐下去,撐穩當」。
他寫母親「心善,能容人,跟鄰里沒紅過臉。」在工地,安三山因為個子矮,被工友叫「武大郎」,但他總是笑笑。
★創作金句 看哭無數網友
母親曾是他最大的依靠。八個孩子裡,只有他和二哥上學,一個鉛筆掰成兩半用。家裡供不起後,母親做主讓二哥回家,他回到了學校。母親借錢買來白布,踩一整夜縫紉機為他趕製白襯衫。晚上,他點著煤油燈看書,兩個鼻孔燻成黑色,睡醒後,母親已經為他擦去。米少得只能熬湯時,母親總會悄悄給他留一碗稠的。
生病的那兩年,母親整天圍在床前照顧他,給他包最香的餃子,攙著他在院子裡散心。自己病好了,母親卻累倒。母親50歲出頭就走了,留給了他這輩子最難以釋懷的遺憾。
「墳頭上的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就像我的念想一樣,一年年總也斷不了。」安三山寫下這句最為人傳誦的文字。當他的文章被傳到網上時,「看哭了」無數網友,一夜之間抖音、快手上全是他,還上了大大小小的新聞媒體,甚至有人建議把作文納入中小學課本。網路上更冒出不少素未謀面的「兒女」,逐字拆解他的寫作技巧;也有人一本正經地分析,試圖證明作文不是他寫的。
後來安三山的作文登上了報紙,連村裡不識字的老農都聽孩子念過。一撥又一撥的人登門拜訪太原這個偏遠的山村,路邊停滿了車,一度堵得「邁不開腿」,全是來看「作文大爺」的。他不知如何應對,只能不斷重複:「我就是個農民。」
報導指出,那幾天,安三山家裡的小院裡外擠滿了人,家裡杯子不夠,罐頭瓶都派上了用場。圍觀者舉著手機,試圖在他身上找到一些獨特之處,但大多失望而歸—安三山太普通了,甚至有些不起眼。
他不高,身材精瘦,長一截的大號T恤讓他顯得更加瘦小;他也不像視頻裡那樣白,皮膚黑黃,臉上皺紋就像西北的山,溝壑分明;那雙寫出「我的母親」的手也和別的農民工沒什麼兩樣,指節粗大,因為被砸傷太多次,一根小指朝外翻著。
來訪者很快發現,安三山不是那種在鏡頭前事事配合的老漢。他謹慎地表達,帶著很強的邊界感。「在村裡到處問」的做法讓他生厭,「我家的事就問我不行嗎?」關於作文是怎麼構思的,母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欣然作答;但若有人問母親怎麼去世的,埋在哪,家裡人都是做什麼的,他沉默以對。事實上,幾乎每個到訪者都曾被他拒絕過,他不斷強調農民的本分,「不想風風火火」。
報導稱,作文火了之後,他總讓兒子幫忙點開抖音的評論區,戴著老花眼鏡一條條翻閱。安三山聲稱專看「不好的」,他不喜歡評論裡誇他「像作家」的說法,那些評價「我的母親」文字乾淨、情感真摯倒是能讓他微微點頭。
★寫作改善生活 他斥瞎想
他抓起兒子不要的本子抄寫評論,並在扉頁上記下了第一條:「知識分子的知識,應該用於理解和幫助,而非揣測和計算。」右下角,是評論者的暱稱。
有來訪者說,安三山戴上老花眼鏡時,像個知識分子,對此他反應激烈。當被問到「有沒有想透過讀書和寫作改善生活?」他也十分惱火:「那是瞎想、幻想、白日夢」、「不吃苦,不受罪,還能改善生活了?」
作文火了後,很多人說他像電視劇「平凡的世界」裡的男主角孫少平。安三山也在下雨天沒法出工的時候,到書店看過這部小說,但只是翻翻,「沒看幾頁,因為沒時間。」
他不是沒有過別的可能。1978年,他是鄭家莊村少數能念到高中的年輕人,校長和老師不止一次挽留他任教,他都因為家裡缺勞動力,還有薪水微薄拒絕。他順利通過徵兵體檢,分到了青海天峻縣的鐵道兵部隊。在連隊,他仍然是「高材生」。當義務兵役期滿,他又一次被挽留,但他再次選擇離開,因為聽說「復原回地方好找工作」。
報導指出,安三山後來到古交的一個機械化磚廠當工人,負責把滾燙的紅磚從軌道車上卸下,每天工作九個小時。如果他一直幹下去,現今早已是退休工人的身分。但沒過幾年他生了場大病,臥床兩年,等身體康復了,那條想像中通往「公家人」的狹窄通道,在他眼前徹底關閉了。
★半生經歷 讓他學會認命
「情況就是那個情況,你後悔也不頂用。」他說起這些往事,臉上沒什麼表情。希望在破滅之後,成了他嘴裡的「瞎想」。半輩子的經歷讓他學會了認命,對待世界,他回以深深的沉默。
病倒的那兩年,安三山的身體被困在炕上,只能翻來覆去地看那幾本僅有的書,在筆記本上抄下能觸動他的字句。偶爾精神好時,寫寫日記,「我認為語言的能力超越一切,它勝過了金錢、力氣、權力,這一切一切都需要語言穿過」、「星星嚮往月亮,我在尋覓知音」,筆跡時而工整,時而潦草。
但當生存的力氣回來時,那本日記和那段試圖與自己對話的脆弱時光,迅速顯得「不切實際」。報導稱,在一次整理少得可憐的家當時,他把日記本和一堆舊報紙一起賣了廢品;當年看過的書,如今「糊了窗戶和櫃子」,那是它僅剩的價值。
●文中「媽媽」壓在心底30多年 衝破了沉默
在大部分時候,安三山的情緒表達,只存在於他那用土牆築成的堡壘裡。他喜歡給家裡的各種物件題字,房前架電線和自來水管的木棍上,貼著毛筆字寫的「生活之源」,原本那是「生命之源」,他斟酌後,覺得「生活的內涵比生命更大」,於是換掉。水井的擋蓋上曾寫過「井水長流」、「井泉長流」,但都不如現在的「細水長流」,「也形容生活嘛」。
他喜歡留意細節,有時會突然指著院子裡的一株草,讓孩子用手機搜名字,然後「用心記在腦子裡」。被問到是不是有隨手記的習慣,他擺擺手,「哪還能經常拿個本?那就不是勞動人民了。還用拿筆?那成了啥了。」
安三山得到的,除了那實實在在的1000元,從附近市場買了十幾斤豬肉帶回家,還有受媒體的邀請生平第一次去了北京,似乎再沒有別的。
有人建議他開直播,繼續寫文章。他說:「我就是個受苦人。」他用農民歌手大衣哥當例子:「被人家在村裡又圍又堵又弄,那叫生活了?我寧願不要那個錢財。」妻子也有顧慮,見到有人拍照就阻攔,「不要拍。要是發出去,我兒子以後怎麼娶媳婦。」
報導指出,在網路上的熱鬧漸漸平息之後,安三山脫下那件大號T恤和皮鞋,又換上迷彩服,還有兒子不穿了的球鞋。早晨5時,他站在院子裡打量老屋的牆面,開始和水泥。
修整老房子的想法早就有了。安三山想給牆抹層灰,裝個吊頂,地面鋪上水泥。這樣等親戚來時,家裡也有住的地方。「房子是人的頭臉」,他受了大半輩子苦,也想證明自己「算是活出來了」。
在兒子的記憶裡,父親總是催家人「快點」,不但趕著工期,也追著生活的節奏。但此刻的安三山卻細緻地打磨牆面,這次兒子當小工,他當大工。他有一套自己的標準:牆要修得平整,說話要恰當,形象要乾淨。更重要的是農民要守本分,勞動是美德,沉默是金。
大部分時間,院子裡只有安三山劈磚發出的聲響。這幢老房年久失修,牆上有十多個缺口,在抹灰前,要先用磚補平。安三山舉起斧頭把磚敲打成想要的形狀,塞進縫隙。在這個院子裡,子女也繼承了他的沉默,面對來者的提問,他們總會瞥向父親,客氣地擺手婉拒。
寡言的安三山在「我的母親」文章最後寫著:「我已經當了爸爸,也已經當了爺爺,但我已經30多年沒叫過媽媽了。我想著,等哪天我扛不動水泥了,就回村裡挨著那堆土躺下,沒準那時候我再叫媽媽,她就能聽見了。」文中的「母親」換成了「媽媽」,這個壓在心底30多年的稱呼衝破了沉默,或許也就是他最深沉的情緒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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