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醫師高耀潔紐約病逝：家國兩茫茫 骨灰想撒在黃河 夢難圓

2023年12月10日，中國河南愛滋「血禍」吹哨人高耀潔醫師在紐約公寓停止呼吸，幾年前開始，她就不斷把「值錢」的物品送人，還不時望著異國天空叨念：「我最好的去處，就是死在飛回中國的飛機上。 」她把自己送上中國愛滋病的祭壇，但換來流亡十數載，家國兩茫茫，最後，連「把骨灰灑在黃河」的遺願都難以實現。

2001年秋，退休婦科醫師高耀潔與兩名記者到河南周口地區查訪愛滋病狀況，返回途中聽說某村愛滋病患嚴重，臨時拐彎去了該村。

一進村就聽見有奶聲奶氣的叫聲：「下來！下來！」循聲走進一個門半掩的小院，跟著一隻骨肉如柴的黑狗走進屋裡，只見屋內掛著一條草繩，綁在年輕婦人的脖子上，遺體腳下是兩歲多的小男孩，涕淚滿面。

訪愛滋村 看見絕望

自由亞洲電台報導，根據高耀潔的紀錄：自盡的母親曾與丈夫一起賣血，雙雙染上愛滋，丈夫病死半年，親友懼怕傳染疏離孤兒寡母，年輕母親孤立無援選擇解脫，不到一個月，兩歲孩子也隨母親而去。

「對我這個醫師來說很清楚，愛滋病的死亡，不是一個簡單的抽象數字，而是一串串真實的姓名和面孔，一個個慘不忍睹的場面，一聲絕望的哭聲，和一片片連綿不斷出現的新墳……」

截止2010年，短短三十餘年，河南全省117個縣區已經全部被愛滋病覆蓋。BBC報導，上世紀80年代起後期起，在官方獻血指標和醫藥市場需求下，河南等地農村發展出賣血產業鏈，農民透過賣血得到收入，賣出的血則供應醫院血庫及醫藥公司生產血液製品。

由於採血技術與管理漏洞，許多農村血站的血液製品受愛滋病毒污染，導致獻血者、被供血者及無辜民眾感染愛滋，許多地方還出現有眾多村民感染的「愛滋村」。

走遍15省 揭輸血傳染

「當時政府宣傳說愛滋病傳播途徑主要是性和吸毒，沒人說是輸血，但其實後面這個更恐怖，當時可能有人發現，但沒有人說出來」。自由亞洲電台報導，自1996年高耀潔發現第一名因輸血感染愛滋的患者，就隻身與中國「血漿經濟」作戰。

高耀潔幼年纏足，但她的足跡卻遍布大半個中國，她明察暗訪15個省區，走入100多個村莊，造訪過近千個愛滋家庭，分擔患者絕望，留下金錢、藥物和防治資料。

自1949年大變局以降，高耀潔作為「牛鬼蛇神」，被「革命群眾」揪出來了；具體罪名三個，奉上級命令指揮或實施人工流產，成「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因出身有產階級，成了「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因專業技術和負責婦產科業務，她成了「走資派」。

接下來她頭戴高帽、頸上掛鞋，赤腳走過煤渣石子路，忍受滿街羞辱嘲罵；「群眾專政」中，她聽見窗外13歲兒子被強行抓走的慘叫；在勞教場，她以一雙小腳和殘疾之軀，在露天採石場接受懲罰性勞動。經歷三次遊街後，她「首如飛蓬、遍體傷痕」，決意自裁。1966年8月26日那天，她吞下30多片麻醉藥，而她沒死成，純屬天意。

高耀潔走出文革的地獄，卻墜落愛滋「血禍」。高耀潔在回憶錄中記述，自2000年起，她退休所在單位扣留她在「愛滋村」紀錄的病人資料，截留她的外來信件，有地方官員要求「高耀潔閉嘴」，阻止她接受記者採訪，她的電話遭到監聽，外出時也遭到跟蹤。

獲美人權獎 官逼放棄

2007年她獲美國「生命之音」年度女權活動人士獎，河南當局要求她公開表示「自動放棄」，最後動員她精神重創的兒子上門，跪請母親「聽組織上的話」。老人扶住兒子磕得紅腫的額頭淚流滿面，但她拿起筆寫下兩行字：「兒子曾因我受害坐過三年獄」、「本人行為本人負責，一切概與兒子無關」。

最終在美國時任參議員喜萊莉·克林頓（Hillary Clinton）致信給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及總理溫家寶後，高耀潔才得以被放行。

當她穿著愛滋病患者們為她縫製的黑底白花的中式外套走上頒獎台時，老眼充滿淚水——她曾經為愛滋病患者的淒苦無助流過無數次淚，這次在異國異族同胞同情、理解、敬仰注視下，老人為自己的命運熱淚盈眶。

BBC報導指出，在高耀潔受到境外讚譽同時，河南官員對她的打壓從未停止，致使她在耄耋之年出走中國。

2009年，法國駐華大使館電話告知她被該國授予「傑出婦女獎」，不久，她的電話與電腦出現問題，同時發現小區出現許多陌生人；她擔心手愛滋病資料與書稿會有危險，她當即將硬碟藏在內衣兜內，離開河南鄭州的家。

護敏感病歷 流亡海外

「自己若無聲無息死去，手裡資料便石沉大海，」高耀潔回憶決定出走時這樣寫道。2009年8月8日她抵達美國，開始流亡生涯。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的憂是『血禍』未止，『愛魔』未滅；我求的是這個『世紀災難』早日結束，苦難的人民早日擺脫苦海。」

當高耀自覺來日無多，於是立了遺囑，她沒有遺產，立遺囑的目的是要杜絕河南及各地利用她的名義成立組織或機構，打著救治愛滋的旗號欺世盜名。她在遺囑中說，「氣如秋風，骨灰如土」，決意不土葬，不留墓地，甚至不留骨灰，她身後要與老伴一同回歸她的家鄉之河——黃河，隨之「流入大海，銷聲匿跡」。

她出身名門 「是良醫，但不是個好母親」

高耀潔出身於民國時期名門，高氏家族可以上溯到四十幾代以前、《宋史》記載的冀國公高懷德鎮守曹州的北宋年間；家族人丁興旺，財產豐厚，到高耀潔父親這一輩，祖上傳下來的田產就有36公頃。自由亞洲電台指出，她父親家並不是最富有的，兩度喪妻之後再娶第三任妻子呂氏，「娘家有土地600餘頃」。

據《曹縣志》和《山東省人物誌》記載，這個家族的男人中有前清舉人、清末進士，還有民國30年代的政府要員。

縱觀高耀潔一生，中國文化傳統中的孔孟之道是她人格思想和行為方式最主要的精神道德資源。如她所言：「接受儒學教育，奠定我的人生觀和以後要走的道路」。仁愛與悲憫，是她一生道路的起點，「儒學文化在我的腦海中根深柢固，它培育出本人一顆善良的心，真誠的心。」在對抗中國血禍的她一人的戰爭中，所有抗衡之勇氣皆由此而生。

BBC報導，高耀潔從小受儒家修齊治平的思想灌輸，見到家裡人每到災年便打開糧倉救濟鄉親等場景，在耳濡目染下學會要努力幫助他人。

「她說，人和人就是要互相幫助，不能光顧自己的那點事情。她說她自己平生無大志，但求吃飽飯，並且在自己吃飽飯的同時也要讓別人吃飽飯」。

而美國之音報導，一直在生活上幫助高耀潔女士的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黎安友則說，高耀潔女士是位英雄；「她被很多中國人看為能站起來、能說真話，能為正義而奮鬥，非常敢說話的一個人」。

個小纏足 個性非常強悍

黎安友指出，高耀潔身子很小，而且還纏足過，但她的個性非常非常強悍，她恪守原則，一生致力於照護及關心婦女和兒童的健康福祉。

不過因為出身「地主階級」，高耀潔被捲入中共建政之後的歷次政治風波中，尤其是十年「文革」期間；政治打擊給她的家庭帶來重創，她的兒子郭鋤非因受她牽連被打成「反革命」，蒙受三年冤獄；在她為愛滋病患者奔走之後，她兩名同樣作為醫師的女兒工作遭到當局打壓，大女兒郭競先被迫調職至行政崗位工作，小女兒郭炎光被迫辭職，後赴加拿大定居。

據報導，這些遭遇使得高耀潔的兒女同其關係緊張，她的大女兒曾稱，高耀潔雖然拯救了其他人，但卻「毀了我們這個家」，就連高耀潔自己也表示過，自己「雖是個好醫師，但不是個好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