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擁抱西葡 走過海角山巔

前年摩洛哥之行未能順訪直布羅陀，一直引以為憾。此次會參加西葡之旅，即因行程中有直布羅陀與蒙特塞拉特(Montserrat)，一為海之角，一為山之巔，一動一靜，南北呼應，為償宿願自是歡然成行。

直布羅陀 古稱世界盡頭

從太陽海岸(Costa del Sol)前往直布羅陀途中，一邊是湛藍的地中海，一邊是青翠的山巒，景色怡人。車行一個多小時後，驀地灰白巨岩突現眼前，毋庸置疑，這正是直布羅陀的象徵——巨岩(The Rock of Gibraltar)。

巨岩在望卻不得近身，因直布羅陀是西班牙境內唯一的英屬殖民地，需持護照過關，再轉乘中巴登岩。巨岩位於伊比利亞半島南端，高千餘呎，南北走向，狀如一列尖錐。東面峭壁聳立，裸露的石灰岩花白一片，西面緩坡則植被茂密，綠意盎然，由於地勢南高北低，遠望如浮於海面的巨鯨之脊，然而半壁灰白、半壁蒼綠，彷彿將光與暗的命運刻入岩脊，與我當年課堂中想像的方整石塊大異其趣。

直布羅陀三面臨海、北與西班牙接壤，面積很小只比舊金山的金門公園略大。隔著直布羅陀海峽與北非的摩洛哥相望，扼住地中海通往大西洋的咽喉，在海權時代其戰略位置的重要自不待言。兩處各有一座巨岩稱為「海格力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古希臘人更認為它們是世界的盡頭。

西元711年，摩爾人自北非跨海而來，將直布羅陀納入伊斯蘭版圖，並興建摩爾人城堡(Moorish Castle)，作為軍事要塞。數世紀後基督徒將之歸入西班牙王國版圖，摩爾人從此退回北非。1713年英國從《烏得勒支條約》中正式取得主權，統治至今，然而直布羅陀的主權爭議，至今未止。

巴士沿著狹窄的山路盤旋而上，只匆匆看到幾眼城堡主塔(Tower of Homage)的背影及城牆，塔頂飄揚著英國國旗，四方塔身厚實沉穩，斑駁牆面孔洞累累，令人不禁揣想：那是摩爾人遺留的舊傷，抑或英軍添上的新痕？

白色清真寺 沙烏地捐贈

在最南端的歐羅巴角(Europa Point)，矗立著一座建於1840年的紅白條紋燈塔，圓圓的塔身並不高大顯眼，但至今仍然照亮著過往船隻。在此可以眺望到北非的海岸線和壯麗的海景。不遠處，一尊大砲仍指向非洲，象徵歷史的餘威。一旁白色清真寺 (Mosque of Two Holy Custodians)，為沙烏地阿拉伯法赫德國王所贈，於歐洲南隅重立伊斯蘭的標誌，為這片多元交會之地更添象徵意涵。

聖米迦勒洞 化身音樂廳

離開歐羅巴角後，續往聖米迦勒洞(St. Machael Cave)。此地地質主要由侏羅紀時期的石灰岩構成，歷經千萬年侵蝕，巨岩內部遂形成無數鐘乳石洞，以聖米迦勒石洞最為著稱。當地傳說這裡其實是一條長達15英里的地底密道出口，直布羅陀獼猴的祖先，即是由北非穿越此一密道而來的。

其中最大的大教堂洞穴(Cathedral Cave)今為音樂廳，沉浸式光影與空間音響交織其間，時而落葉紛紛，時而雪花飄飄，時而流水潺潺，時而雷聲轟轟，喚醒這座沉默千載的古老岩洞，重現生命力的脈動，場景如夢似幻，難分真假。

巴巴利獼猴 北非跨海來

步出岩洞，幾隻巴巴利獼猴(Barbary Macaques)大剌剌地坐著睥睨眾生，彷彿宣告牠才是此地的主人。牠是全歐洲唯一來自北非的野生猴子，體形較常見的猴子大些，毛色黃褐，臉部粉紅，沒有尾巴。直布羅陀現有獼猴約300隻，是受保護動物，不知是否和當地另一傳說「若巴巴利獼猴消失，英國將失去直布羅陀」有關。

下山時途經「大圍攻隧道」(Great Siege Tunnels)，18世紀時英軍為抵抗西班牙大圍攻，用鐵鎚與鑿子手工開鑿出的隧道。二戰時英軍大舉擴建，現全長超過30英里，宛如地下迷宮，雖只是驚鴻一瞥亦能感受到洞內森嚴氛圍。

主街上14世紀的建築物多於大圍攻時毀損，現存者既有地中海的悠閒，也不乏英式的莊重。街角老舊的紅色電話亭和大砲彈廣場上，熱香撲鼻的炸魚和薯條，瀰漫著英倫風情。入目皆是觀光客，只有在大砲彈廣場上皮膚黝黑、操著彆腳英語吆喝攬客的夥計，或是摩爾人的後裔，不禁令人慨嘆摩爾人的今昔之別。

蒙特塞拉特 三聖地之一

初聞蒙特塞拉特(Montserrat)之名，不知其意，只當是座名氣響亮的高山，心中並無過多期盼。抵達後方知其意為「鋸齒山」，因奇特的鋸齒狀山峰而得名。此山位於巴塞隆那西北，海拔約4000呎，是加泰隆尼亞(Catalunya)自治區的至高點，自古即被奉為聖地，與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聖多明哥並列西班牙三大朝聖地。

盤旋上山時，遠山霧影朦朧，近處岩石嶙峋，神祕中飄著一縷仙氣。下車後，霧散日出，裸岩不似鋸齒鋒利，反倒宛如一根根胖乎乎的手指，憨態可掬，饒富童趣。高懸於岩壁上的窄軌列車軌道，遠望如飛瀑直瀉，近觀則似凌霄飛車，令人心跳加速。俯瞰山谷，谷綠峰白，相映成趣。千仞峭壁，非刀削斧鑿所致，乃由石柱、石塔與石壁層層堆疊而成。地勢險峻，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理應成為軍事要塞，卻因黑面聖母像（La Moreneta）而成為朝聖聖地。

黑面聖母像 成為守護神  

像原為彩色木雕，歷經歲月煙薰與氧化，臉與手逐漸轉黑，遂被稱為「黑面聖母像」。此一特徵，信眾非但不以種族膚色視之，反而視為顯靈與慈悲之象徵，是苦難中的希望所在。

然而，蒙特塞拉特真正令人心生敬畏的，不止奇岩怪石，而是一段源自九世紀的傳說：一位牧童偶見異光閃現，循光入山，在一幽深石洞內發現一尊聖母像。主教欲將聖像遷往城內供奉，然無論如何均無法移動，被視為聖母顯靈，擇定此地為其居所，以庇佑山民，信眾遂於附近興建小教堂，即今日之聖洞教堂(Santa Cova)。11世紀，宏偉的蒙特塞拉特修道院於山巔落成，聖像遂有永居之所，朝聖者於焉絡繹於途。

中世紀以來，名聲日盛。據本篤會修士紀錄，不乏祈禱後瞎眼得見、不孕得子、沉冤得雪及航海平安歸來的實例；更多信眾則相信，聖像能賜與內在的平靜，使人靠著信仰之力走出人生困境。

1811年，拿破崙軍隊入侵西班牙，修道院飽受砲火蹂躪，建築傾圮，文物付之一炬，唯聖母像早已藏匿，倖免於難。亂世之中此像安然無恙，令信徒愈加堅信其靈驗長存、不離不棄。1844年，教皇利奥十三世遂宣布黑面聖母為加泰隆尼亞的守護神。

19世紀末，在文藝復興運動中，加泰語與文化獲得重生。修道院再度聳立雲間，黑面聖母亦重回信仰核心。

修道院城門 拿破崙沒轍

修道院建於2000餘呎高的懸崖峭壁上，只有入口城門未被拿破崙摧毀。五層樓高的土黃建築，與背景山岩渾然天成。雖無哥德式尖塔，卻處處可見羅馬式拱門與迴廊。由五座拱門入中庭，直面的大教堂正門上，耶穌與十二門徒雕像一字排開，神態各異，雕工細膩。主堂內繁複的穹頂、壁飾與彩繪玻璃，不禁讓人聯想起高登的聖家堂，只是規模略小。

二樓小堂內供奉著黑面聖母像，聖母右手持象徵宇宙的金球，傳說只要輕觸祈願，便能蒙福。懷中小耶穌頭戴冠冕，右手作祝福手勢，左手持松果形圓物，象徵著「生命在我」。惜因遠距觀看，無緣一觸金球，不知是否靈驗。

下山途中，再仰望岩群，那些原本憨態可掬的「手指」，此時竟似祈禱的手。筆直的柏樹如同高舉的燭台，馨香四溢。那一刻，我彷彿離天堂更近了一步。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巨岩雄踞海隅，捍衛著有形的疆域，不知它守望的，是誰的國度？聖母高坐山巔，安慰著無形的心靈，她俯望的，是敵人還是友人？然山海無言，我亦不敢妄語，因我只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