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書（八）

陽台朝東北，她幫父親張羅了幾盆好養的綠植，滴水觀音、吊蘭、紫露草，她每個周末過來澆水。父親只要做到一日三餐，生活規律，做女兒的就滿足了。

父親被照顧了一輩子，像活在小說裡的人，栩栩如生精彩萬分，從書頁走下來，卻連煮蛋下麵條都有問題。以前他陪母親去購物，只負責提袋子，家裡的日常用品是什麼牌子、價錢，多久要買，沒有一點概念。母親總說：「唉，你爸那是拿筆的手。」

被寵壞的父親，怎麼過日子？何文鈺很是煩惱。父親雙手一攤，眼睛微瞇嘴向左歪：「外頭買就好了，餐館小吃那麼多，還有外賣。」

父親果然每天去早餐店吃蛋餅、豆漿，順路走到校園，繞外圍走一大圈。天氣好找個長椅或台階坐下，「感染年輕人的朝氣」，天氣不好就沿路買幾個麵包或一個便當，回家就著一杯釅茶，打開跟手機連線的音響，放著愛聽的舒曼、莫札特和老歌新唱。

沒有母親無微不至的照拂，父親像是離家遠行的孩子，在一陣慌亂後適應並愛上了新生活。他不會再為了亂扔襪子、馬桶沒沖水、龍頭沒關緊，引來無休止的叨念，做回單身漢，緊張又興奮。

他很配合地做了體檢，開始注意飲食保健，避免久坐不動。他也跟老友組團旅遊，深獲女性友人青睞。一頭灰髮的他，談吐風趣，有幾分紳士作派，畢竟喝過一點洋墨水。當他對著她們笑時，她們忍不住也笑，笑出滿面皺紋，一絲嬌嗔。

以學者評論者的身分，在文學圈占有一席之地的何文鈺，開始在家之外的場域與父親交會，發現女兒面前嚴肅寡言的父親，竟有熱情健談、魅力四射的一面。（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