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第三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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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書儀奶奶八十三歲，有兩個女兒、老大在國外、老二在國內。她住養老院，平日織毛衣、讀報紙。院裡有老同事，幾個人湊一起，天南地北聊，打發時間，還算過得去，她自己也在適應當中。

小女兒戚語瑩身材偏瘦，身高一六六，膚色白。科研工作時間長，每天拖得很晚才入睡，動不動就上火，臉上總有幾顆痘子，新的、舊的，輪番冒出，弄得整個臉時常泛紅。不過，孩子今年上了重點中學，心情愉悅，精神狀態特別好。

她姊姊戚語馨比她大五歲，身高一七○，皮膚有點黑，但五官勻稱，年輕時有模特兒架勢。人家都說老二叛逆，戚家不同，老大從小就不聽管束，屬於想法機靈的人，早早移民美國。最近打算回來北京養老，她沒多說，但語瑩設想，姊姊孩子大了，不太理會她，自然而然就懷想這熟悉的家鄉。

八月的北京仍舊炎熱不堪，熱烘烘的市場裡散發出蔥、薑、羅勒混香，語瑩特意穿過琳瑯滿目的水果攤，選了新鮮應季的大荔冬棗。回家後，一股腦兒倒進洗菜籃裡，水嘩啦嘩啦地響著，棗子圓圓，骨裡骨碌地滾動著，仿若流水年華，瞬間過去。青皮上的棕鏽色塊，正是那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

她順手拿起一個嘗嘗，嘴上發出「喀擦」、「喀擦」聲，對著電話那端喊著：「姊，大棗真是又甜又脆，比那國外進口的蘋果好吃！你忙完了就過來，別遲到，一會兒要去看媽。」

2

十五年前，語馨趁著自己紐約家具店生意興隆的時候，存了些錢，給爸媽換了套市中心三房一廳公寓。後來為了探望父母方便，自己也在同個社區買了一套小公寓。近四年沒回，百廢待興。自下機落地後，就沒閒著，忙著聯絡廠家修東西。

先是抽油煙機不靈了，快速給客服報修。沒過一小時，就有師傅聯絡她：「你加我微信，把油煙機故障的問題錄個相，傳我。」

語馨劈里啪啦拍照，師傅收到，一目瞭然，直接就在微信裡約時間。兩天後師傅上門，叮叮咚咚，「修好啦！」

三天內解決問題，這事要擱美國，準會愁死。一是找不到人，二是等待時間更久，誰也不會周末來修油煙機。完工後師傅讓她微信支付，她說：「沒有，我付現金吧！」師傅奇怪，現在還有人用不了微信支付。他詢問公司，頭兒勉強說：「可以。」

3

世界都變了嗎？

昨天在一家江南風味的麵店用餐，點餐完付現，店裡竟然沒零錢找她。經理碰巧休假，新進服務員怯怯地說：「很長時間都沒人用現金了！我們沒有足夠的零錢找您。要不，您再點個『打包盒』好嗎？」

語馨一臉茫然：「我用不上那東西，沒打算買外賣！」

「你買個『打包盒』，我送您一杯酸梅湯！」

「酸梅湯多少錢？」

「十八元。」

她被弄得更糊塗了，「不管多少錢，我也只能付現金─」

「不用了，那樣，我更找不開了！是這樣的──目前酸梅湯還沒納入系統裡，就當送您了。『打包盒』在系統內，可以直接入帳。」服務員忙著解釋。

兩塊錢換一杯十八塊錢古法製造的酸梅湯？這是哪門子的買賣？索性不管，說了那麼多話，渴壞了，拿起瓶子，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未曾想，沉睡已久的味蕾彷彿甦醒過來，欣喜多少年來沒嘗到如此酸甜、甘爽的美味！

接著，走出麵店，所到之處：美妝店、服裝店、書店都要掃微信。店員熱情地說：

「小程序裡面有優惠券噢！」

「掃了就能有百分之十的折扣哦！」

去醫院更得掃，護士說：「那樣可以直接網上預約大夫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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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第五天，她讓妹妹趕緊給她設置微信支付和支付寶，否則寸步難行。沒想到，有了微信後，自己以前最不喜歡接信箱裡的廣告，如今廣告竟然經由這些小程序，直接進入手機了。

上午買麵包時，店員說：「您買了一百零六元的東西，我給你一張一百元卡，送你一個十五塊錢的麥芬。」結果是，她用微信必須付款三次：第一次八十五元，再付十五元，最後付六元。店員說：「只有這樣才能入帳。否則送不了那個麥芬！」

過幾天又有甜品贈送，她連忙搖頭，「不用了！」

每天出門就是一陣忙亂，回家後，她癱倒在沙發，想著在美國購物，簡單地刷個信用卡就沒事。現在可好，小小手機不斷從包裡掏來掏去，要是搬回來住，那可得好好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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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奶奶入住養老院快兩年，大夥閒聊中，關注房價上漲，眼見養老社區的第三期建畢，銷售緊俏。正巧老大回京，她讓女兒們去瞅瞅，下午姊妹倆聯袂參觀養老院。

語瑩其實比大姊熟悉這個院區。當時中美因新冠肺炎斷航，語馨回不來，只好由她全權代表，找了這家就醫方便的養老院。院區佔地不小，人工河飼養著彩色錦鯉，隨時舞動著尾巴，四處游蕩覓食。岸上柳葉飄逸，微風徐徐。單看這角落，養老院也算舒心，語馨就當逛公園般遛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