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二）

鄰居種的紫色、紅色、黃色，以及拼色的鬱金香，還有香水百合，每年只在這個時候盛開。這個季節是珍妮最喜歡的。老虎在灌木和花叢中一會兒扭著屁股、翹著尾巴神氣活現，邁著大步，一會兒又神出鬼沒，在灌木中竄進竄出，自娛自樂玩著捉迷藏。

「哈囉，珍妮，和老虎散步？」鄰居琳達從家裡走出來。

「琳達，你好啊！是啊，你看老虎非常聰明，我從來沒教過牠，就會跟著我散步！

珍妮一說到她的貓，就忍不住誇，有時候也忘了別人是不是愛聽。

「哦，看得出來，你很喜歡貓，呵呵。」

「琳達，這世界上哪有人會不喜歡貓啊？牠們機靈、獨立，又善解人意、討人喜歡！」

「哦，我是喜歡狗！貓嘛，有一些狡猾。」琳達家的大金毛站在家門口的台階上，汪汪叫了兩聲。琳達轉過頭，晚霞灑在她疏散的金髮上，墜下的下巴長著密密的濃毛。珍妮發現，這十年琳達的身材從緊致蔓延成了鬆垮。

「小甜餅乾，別叫，小甜心、小乖乖，別叫。是咱們的鄰居珍妮呀、是老虎呀。」琳達溫柔地勸著金毛，絲綢襯衣扭動，勒出了一條條的脂肪皺褶。珍妮害怕狗，心想這麼大體型的狗，哪是什麼小甜餅乾，明明就是張發麵大餅嘛。

「琳達，那你就是不了解貓啦。」珍妮正想展開，細數貓的美德，卻被琳達打斷：「我還有點事，下次聊！哦，對了，珍妮，你知道我們家是信奉素食的。最近老虎經常來我家後院玩，嗯……嗯……」琳達欲言又止，「我會給你發一個郵件！」

珍妮趕緊住嘴，想著邊界。這個邊界到底是什麼呢？由著自己的性子，她會立刻當面問個明白的。

老虎非常活潑好動。牠天生英俊威武，又兼備貴族的權威和平民的隨興。仗著牠的勇猛、仗義，有時候還無賴，成了街頭的貓王。珍妮能成為老虎的媽媽，感覺非常驕傲，畢竟這麼聰明通人性的貓非常罕見。

傍晚的社區非常安靜，微風輕拂。街上的房子風格各異，有地中海式、農莊式、西班牙式，各有自己的格調和風情。珍妮最喜歡的是維多利亞式建築，白色的兩排柱子圍繞在大門和前庭，堅定而美麗優雅。細緻的外牆貼面，水波樣的紋路和裝飾，挑高的屋頂，像是訴說著維多利亞時代的美好愛情故事。

鄰居美麗的花園裡，種著奇花異草，要嘛是園丁打理，要嘛就是愛好園藝的女主人，穿著亞麻布的襯衣，戴著精緻的草帽，手上是厚厚又服貼的手套，撥弄著美麗的花朵。她們不像是勞動，更像是展現一種生活風格，顯示她們在努力愛護地球。

這些在矽谷做創投、諮詢所合夥人、高科技創業的鄰居都貌似非常有禮，見面點頭微笑，問你最近好不好，但其實對你的答案都不感興趣。如果你搞不清楚狀況，開始認真回答問題，那就是想太多了。她們內斂、敏銳，對別人家的事情裝作不關注，但是對別人家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例如，一次琳達抱怨自己家的清潔工人沒了音信，問珍妮能不能介紹新僱用的墨西哥工人。珍妮非常好奇，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家裡換了清潔工的。鄰居們對這些社交密碼心知肚明，問候，交往都照著這個規矩，適可而止，只有珍妮有時候搞不清楚深淺。

剛搬來的那年萬聖節，她帶著兒子出門討糖，讓老公留家裡發糖。剛好碰到琳達也帶著孩子出門，以為這是拉近鄰里關係的好時機，就熱情湊上去，說著應景的話，想和他們結伴。琳達淡淡地應付，眼睛瞟著別處，一直只和自己的孩子聊天，不和珍妮交談。很快珍妮就知道，不應該和她們同行了。

後來看見琳達和另外一條街上的金髮鄰居和孩子們說笑著，兩家人都打扮得隆重，大人們扮成海盜、女孩子們是天使、男孩子們是恐龍，各種種類的恐龍。珍妮的公司剛好在調試新設計的軟體，忙得覺都沒時間睡，匆忙中給兒子買了副貓耳朵夾在頭上，又在腰上繫了個尾巴，算是把兒子對付了。自己從公司趕回家，又做了晚飯，安排了糖果，穿著做飯的衛衣，衛衣的貓臉上沾著油煙味，沒來得及換。

這些優雅的女主人們克制、認真、禮貌，也絕不會頂著冒犯人的風險，明明白白告訴你問題的根源。這就是邊界的奧妙之處？

老虎突然停住了腳步，身上的毛炸著豎起來，嘴裡發出嗚嗚的宣戰聲。牠前身伏地，把力氣都集中在後腿和屁股，不斷扭動著肥大壯碩的屁股，做著隨時彈跳衝出去的準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