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跨越(三)
海外學人歸國統稱「海歸」(海龜),於是大家又繼續問:「你是『海帶』(待業中),還是『海藻』(仍在找工作)?」
邱鵬自嘲,當了「海鷗」,每季度太平洋兩岸,飛來飛去。
創業沒幾年,邱鵬就和合夥人處不來,主要是,天天忙著非技術問題,不是市場的動向,就是資金的來源。學者出身的他覺得沒多大意思,遂又轉到駐北京的外企上班。漸漸的,他也不像那些剛回國的「海歸」,穿著隨意。在北京待久了,頭髮整出造型,留了鬍子,自覺有種名士風範。假期回美國和朋友們相聚也挺放鬆,鄧婕主持家宴,一人忙來忙去,興奮、高亢,家裡插滿鮮花,門框貼上閃光的小燈串,濃濃的節氣氛圍,賓客對夫婦倆讚賞有加。邱鵬享受這種被伺候著的感覺,他也很欣慰兒子能繼續彈琴,現在這個監督的工作全落在鄧婕身上。
婚後,鄧婕才發現婆婆年事雖高,還固定去參加音樂會。邱鵬家的親戚似乎個個都懂樂器。孩子小時,邱鵬帶著他們全家去了趟慕尼黑,行程中還安排看了一場邱鵬表姊的個人長笛獨奏會。她身姿優雅,穿著十分講究,時髦的水泥灰長裙,搭配蒼穹黃的上衣,將大地冷調賦予溫暖的氣質。鄧婕和孩子都喜歡這位住在歐洲的親戚,可能就是這樣骨折式的仰慕之情,她也喜歡屬於邱鵬的一切。只不過,這些霧裡看花的朦朧美慢慢消失。
邱鵬父母兩家是院士聯姻,婆婆的心結就是邱鵬沒有娶個院士家的女兒。好在平時,眼不見心不煩。對於鄧婕而言,她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那些丁點大累積起來的怨言,每年在她帶著孩子回北京的家庭聚會上,就會不經意地流淌出來。鄧婕委婉、細膩地對應專制、犀利的婆婆。公公早逝,家教嚴格的婆婆連吃一頓飯,都要大家正襟危坐,聆聽她的發言。每次,鄧婕心裡都默默擔心著,不知婆婆要批評她或是孩子們哪兒不懂規矩了。
她未曾想過,自己的婚姻到後來變得有名無實,只能給予孩子更多的關愛。回到美國,她就忘掉在北京的束縛感,致力陪孩子遊戲、上課外課,周末帶他看電影。日子久了,感覺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在說孩子話,沒有成人交流的對話。她的工作並不輕鬆,每天有做不完的項目,躺倒在床上的那刻,活絡的腦子還難以舒緩下來,只好每晚睡前滴灑薰衣草精油在枕頭上助眠。
鄧婕的家境沒有邱鵬富裕,父親是做傳統版畫的手藝人,母親在劇院工作。回想自己與邱鵬結婚的日子,就是聽古典音樂和泡咖啡──那些她的家庭不太會有的東西。丈夫不在身邊後,她開始創造自己的生活,愛上玄米茶,那種特別古樸的米粒香氣,能使她振作精神,像踩在田野間的軟泥上,感到鬆弛、平穩。
5
從春季到夏季,鄧婕隨著楚躍涉獵更多越野的知識,她發現小城附近原生態步道不少,風景迥異,也有不同等級的險要性,她似乎展開了一頁新鮮而刺激的生活。他們追逐大自然的錦繡光澤,探索多彩多姿的保育鳥類棲息濕地,徒步見識了山巔樸實、硬挺的多面性,走過猶如光膀子硬漢的粗礪石路。
徒步健行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困難需要克服,比如:多變的天氣,上午寒涼、中午酷曬、晚上溫度急降。有時碰到下雨、冰雹,也得盡快調整衣物、心態與腳步。楚躍沒想到,鄧婕的體力和耐力都挺不錯。
鄧婕才告訴楚躍,自己小時候可沒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母親怕我沒有韌性,難以在社會上生存,有意識培養我這方面的素質。上小學和初中的幾個寒、暑假,我都被她送往劇院練功,其中最挑戰的是椅子功。好不容易學好了,接著進階表演蒲劇花旦的拿手好戲〈掛畫〉,雙腳跳到圈椅上的扶手,站立著,然後懸空做出搖搖晃晃掛畫的模樣,待掛好畫後,跳回自己的圈椅上。每次我總是心驚膽戰,怕做不好,摔了下來。」
「我理解那種心情,有時參賽,眼看時間不太夠了,想到沒有跑完的恥辱感,就會一鼓作氣,勇往直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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