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馮家花園躲貓貓(二)
現在,她也成了孩子們的老師,教小學中低段。班裡學生年齡跨度從七歲到十一歲不等。每次拿到新生點名冊,總會下意識地去翻找那個名字,哪怕只是它的諧音──「月」、「悅」、「閱」,都會讓她多停留幾眼。說也奇怪,自發生那件事情後,這個小城的父母便很少以那個字為孩子命名。
有一年,她班裡來了一個女孩,眉眼像極了馮玥兒,除了蝴蝶結髮夾,還多了一對靈動的小酒窩。後來,女孩升到高年級了,辦公桌上還留著她沒帶走的作業本。落筆比一般人要輕盈,字體也小上一號,像水草浮在水面上,隨時可能漂走。幾年後,她在街頭偶遇女孩,心裡一顫,像是見到長大後的馮玥兒。
後來,她無意中發現,當電腦網頁跳出「404」字樣時,灰了的頁面上偶爾會閃出失蹤兒童信息。一張張幼小又恍惚的臉龐,好似自昏暗的樹洞裡現身。好幾次,她盯著電腦屏幕,等著馮玥兒的臉如皮球般浮現或被大水沖出樹洞深處,但什麼也沒等到。
馮玥兒右臉眉心上有顆米粒大小的痣,這成為主要特徵被寫入尋人啟事裡,也寫在莊亞麗的公益傳單上。莊亞麗的服裝店開在竹園街三號,經營範圍為女童服飾,身高跨度為一米到一米五之間。當年,百福弄拆遷後,他們被拆到三公里之外的百福新村。十年後,莊亞麗又把自己連同「亞麗童裝店」搬回原地。當年破爛不堪的小弄堂如今已是成熟的商業街,多少店鋪停業、開業,倒閉、轉行,只有她的童裝店原地未動。這幾年,她還開了同名網店,後者的客戶量增長迅速,早已超過前者。
有一次,費小雅去她店裡發現待發貨物裡,露出彩色紙頁一角,還以為是廣告頁,抽出一看,吸了口氣。她們在等快遞小哥上門取件時,閒聊起最近看過的電視劇、身邊朋友的八卦,卻對包裹裡的「夾帶貨」隻字未提。費小雅不知她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做,靈感大概來自同行。費小雅網購商品時,也曾收到過此類東西──傳單上的女孩兒通常只有七、八歲,甚至更小,眉眼都沒長開,即使遇見,也不一定認得出來。但馮玥兒不同。
費小雅不知道被找回的人臉上是否還有那顆痣,還是米粒大小嗎?她走出教學樓,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這是小雪節氣後第二天,五點剛過,灰黑色的天空便沉甸甸地壓將下來,為了對抗它,零星的燈火在大地之上綻放、閃耀,但仍無濟於事。黑暗中,她猶豫不決,要不要給莊亞麗打電話,告訴她馮玥兒找回來了。他們已經在去那裡的路上,很快就會把她帶回來。
莊亞麗所印傳單上的馮玥兒還只有七、八歲,圓圓臉、杏仁眼兒,紮兩根羊角辮。紅棉襖、紅褲子,臉蛋兒也紅撲撲的。照片像素值很差,描述的還是三十年前的相貌。不知她從哪裡找來這照片。
馮玥兒失蹤後第三天,恰是費小雅十歲生日。那個生日,她吃長壽麵時不慎打破了碗,連同碗裡的麵一起掉在地上。為了不讓人發現,她乾脆把筷子也藏起來。生日後第二天,她的母親就離開了。留下一張寫了半頁的紙條,還有大半個衣櫃的毛衣、鞋襪、褲子,從十歲到十八歲,各種花樣、款式都有了。後來,她才發現那些毛衣褲並不全是手工打造,大號的那幾件顯然是從商場裡買的。
其實,很早的時候,她就隱約知道母親在這個家裡待不久,離開是遲早的事,但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選擇這個時候:在馮玥兒失蹤後一個禮拜,她生日後第二天。
那張皺巴巴的紙條還夾在小學課本裡,塞在箱底。上面的話早被她背得滾瓜爛熟:「媽媽有急事要離開一段時間。你管好自己。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那以後,每年生日,她都會摸出那封信,反反覆覆看上好幾遍。
那段時間,他們──她、莊亞麗、廖青,即使他們中膽子最大的楊小剛,也不敢一個人出門。整個蒙城,十三歲以下小孩都不敢在街上晃蕩。他們的小手躲在父母親的大手裡,除了學校和家,哪裡都不敢去。而她母親居然在這時候離開。
謠言很多,什麼版本都有。最讓她們信服的是,馮玥兒被廟裡的師傅帶走了,歷練一番後,滿十八歲就會送回來。但馮玥兒的父母根本不信這些,尤其是她的父親像瘋了似的,拿鐵鍬掘花園的泥地,徒手舀裡面的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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