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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時分析:「美國優先」還是「美國獨行」?

最後一名溺水者(二)

圖/薛慧瑩
圖/薛慧瑩

橫塘的房子很快搬空了,除了牆上貼的「年年有餘」年畫、除了牆壁上的蛀孔、除了雕花木床──它們實在太大、太沉了,就像家門口的池塘那麼大、就像海底的沉船那麼沉。

「就讓它留在原地等我們吧,反正還要回來的。」父親說。

現在,回到橫塘的人是叔叔。廖青站在叔叔床前,看那毛髮稀疏的後腦勺,從花花綠綠的棉被裡一點點探出來,就像一隻冬眠的熊鑽出幽深昏暗的洞穴。他低聲而壓抑地咳著,胸膛裡發出哧哧聲,好似電視信號不好時出現在畫面中的雜響。黑色垃圾桶外扔著皺巴巴、沒能入桶的白色紙巾,很像汙穢的紙花。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挪動步伐,後悔沒聽從母親的建議戴上口罩

叔叔艱難地坐起,雙手緊捏被角,目光朝向那扇唯一的、嵌著鐵柵欄的窗戶,好似電影裡的慢鏡頭回放。順著他的目光,廖青看見冬日陽光像一截短促的繩子正從窗外牆角艱難地攀升上來,卻遲遲不能進入房內。

「你們……怎麼來……來了啊?」叔叔說話略有些結巴,但還算正常。

「嗯,我們來看你了。」她低著頭,喚了一聲「叔叔」,卻不知該用何種語氣與床上之人交談。

母親不在跟前。一進這屋子,鄭素雲連正眼也沒瞧床上躺著的人,輕車熟路移步至儲物間、臥房、閣樓,此刻正屋裡屋外、樓上樓下馬不停蹄地巡視著。好像她來此地並非為探望這個茍延殘喘者,而是因為「道理」──她是個講道理的人,這一趟是非來不可的。她在尋找「寶物」,當年不值一提的舊物正變得炙手可熱,比如那張雕花木床上的朱金小插人。來的路上,她聯繫了骨董販子,但他們只對小插人感興趣,不需要木床。「木床不值錢,只能當柴燒了。」骨董販子的話讓鄭素雲火冒三丈,卻又無可奈何。

儘管廖青一再阻攔,叔叔還是哆哆嗦嗦地從床上爬起來。他把枯枝般的胳膊、腿小心翼翼伸進衣物裡,即使把床頭堆疊的所有衣服都套上,還是瑟瑟發抖。他抖得實在太厲害,一邊抖,一邊咳個不停,讓人擔心他的肺隨時會從胸腔裡蹦出來。

顴骨高聳,雙頰削了下去,深陷的眼眶裡藏著一輪間或還會眨動的眼珠子,渾濁、發灰,布滿血絲。「你坐著,我去燒水。」──好像此舉只為了證明他還能挪動身體,還是個活物。她怔怔地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阻止他。

屋裡雜物眾多,連陰影也成了實物的一部分,將原本不大的空間塞得滿滿當當。舊物堆積如山,卻無一物可用。鐵灰色的水泥地,牆壁似乎被主人匆匆刷過一遍──原本留在上面的塵灰沒被完全抹去,又添了一層灰白色,更覺髒膩和突兀了。剛才,甫一進門,廖青便聞到那股怪味道。此刻,當叔叔哆嗦著身體在屋裡走動時,那氣味更加明顯了。

沒有木柴。叔叔在煤氣灶上燒水,取出罐子裡的山楂、陳皮,或許還有金銀花,一把扔進滾燙的沸水裡。隨即,一股山野的清香瀰漫開來。餐桌上擺著三碗山楂陳皮茶,沒有茶杯,只以瓷碗代替,那碗兩大一小,碗體有明顯豁口。水蒸氣飄散到餐桌上空,在白織燈表面凝集成珠。燈繩上落滿汙垢。

鄭素雲手持一柄長掃帚回到屋裡。橘黃燈影下,一切影影綽綽的事物,被無端放大了,顯得張牙舞爪。「呵,這屋裡山洞似的,又黑又冷,可凍死人了!」她大嗓門,兀自嚷嚷著。她逕直走到灶台邊,掀開鍋蓋看了看,又打開電飯煲的蓋子,從她的表情中可判斷出,那裡面什麼也沒有。

叔叔縮著肩和脖子,將茶碗舉到嘴邊抿了幾口,不得不顫巍巍地放下。他又咳上了。他雙手交叉呈半蹲姿勢,妄想以此止住它,可很難辦到。不咳時,他間或抬頭望一眼屋裡站著的女人,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嚥下去。他將視線落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上面堆放著林林總總的雜物,短時間內很難清理乾凈。最終,他喘著氣退回原地。

「廖向明,你不該住到這地方來啊,又冷又濕,怎麼好住人呀……」鄭素雲繼續大聲嚷嚷著,一邊舞弄著掃帚柄,一邊試圖靠近病人的床榻,好像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他講。最終,她只是將地上散落的紙巾掃了掃,嘀咕著退到角落裡忙別的去了。她的頭髮已經花白,可還是幹勁十足,尤其是她的眼睛又變好了,看什麼都一清二楚了。

叔叔坐在床沿上,雙手抱住床邊木柱,使勁地摳它、抓它──生怕被它一把推開。廖青想起小時候玩過的繞柱而行遊戲,遊戲者的手一刻也不能離開那根屋柱,要抱住它,使勁地抓握它,才能獲得一點點安全感。

在「繞柱而行」時,她的父親廖向良總坐在那堵布滿蟲孔的板壁前抽菸,或一聲不吭地望著她。記憶中,父親抽菸抽得最凶的一次是母親讓他做選擇,去城裡的欣欣塑料廠上班,還是繼續留在村裡的鋸木廠打短工,一個月只有幾百塊錢,或許馬上就要什麼錢也賺不到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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