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三）

她關了手機，端起茶几上那杯橘色的雞尾酒晃了晃，一乾而盡。

那晚睡前，羅小燕沒有回覆。竟竟借著酒力，很快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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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竟竟一睜開眼睛就打開手機，她看見羅小燕回了一個表情包：「謝謝朋友。」兩個紅字「謝謝」在上，中間夾著一雙黃色的手捧著跳動的紅心，下面是藍色字的「朋友」。這紅黃藍三色表情包，在她的眼前不停跳動，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她把手機遞給身邊的老史，老史看了以後說，昨晚竟竟已經問羅小燕，「大事」、「祈禱」、「幫助」，都再明白不過了。她還是不想說，只能證明事態嚴重，她自己還沒理出頭緒來。

上午竟竟給住在爾灣的李丹華打了電話，得知她最近與羅小燕並沒有聯繫，什麼也不知道。

竟竟約李丹華去飲茶，冬天的爾灣，依然溫潤舒適。開車的一路上，萬里碧空飄著朵朵白雲，清風一過，雲朵飄散開來，成片連在一起，像海洋裡翻滾著銀色的浪花。奔馳在藍天白雲下的竟竟，她的心頭還是烏雲密布。

進了餐廳，竟竟張望了一下，看見靠窗的一個方桌前，李丹華向她招手。洛杉磯的華人都喜歡飲茶，吃廣東點心，從前要是晚一點，就要排隊等叫號。這一年多來，通膨越來越嚴重，不但食品價格上漲，上餐廳的價錢也飛漲。但日子還得過下去，就如汽油費飆高到五、六美元一加侖，也不見高速公路上的汽車減少一樣。海鮮酒家依然座無虛席，只是不見了在門口排隊的人。

竟竟啊，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丹華面帶笑容。

想你了，想跟你聊聊。你說這洛杉磯的天氣，昨天還陰雲密布，今天又艷陽高照，我真不知道風在朝哪個方向吹。咱們邊吃邊喝邊聊吧！

她倆品著菊花普洱茶，不一會兒，蝦餃、鳳爪、燒賣、蘿蔔糕、龍蝦麵就擺滿了一桌子。

你聽了羅小燕發到咱們微信群組裡的那首歌了嗎？竟竟問。

聽了，我感到挺納悶。她發這小年輕的歌曲，似有心中的苦悶，咱也不知道為啥。

因為她女兒得了重病！

重病？

竟竟就把昨天她和羅小燕的微信來往，以及她的困惑，都告訴了丹華。丹華開始一臉的驚愕，眼睛都睜大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她思忖片刻，鎮靜地說：我已經遇事不驚了！我兒子去世那會兒，我把所有痛苦的滋味都嘗夠了！

十幾年前我聽說了你兒子在北京辦公室突發心臟病，都來不及搶救……我想安慰你，趙智仁告訴我，你已經躲到舊金山去了。一去就是多年，說是就怕見老朋友，不願意任何人提及這件事。

現在我想起來還心痛啊！咱不提這事了。丹華嘆了口氣。

竟竟無語，她似乎有點明白了，為什麼羅小燕不願意說女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丹華年輕時梳兩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中國的女人可以燙頭了，她的頭髮因為太多，一燙頭，頭髮便成了難以打點的雞窩。竟竟在國內剛認識她的時候，就羨慕她的頭髮多、皮膚白、身材好。

如今，丹華的頭髮就像一頂灰色的帽子，不在乎是灰白還是銀白，沒禿頭就是萬幸。她臉上的皺紋，已經縱橫交織成一幅歷盡滄桑的圖畫。竟竟坐在她的眼前，感覺歲月這支筆，毫不留情地在丹華的臉上刻下了抹不去的痕跡。

竟竟不但知道丹華十幾年前失去了兒子，也知道丹華和她丈夫的關係不好，出國前她就離婚了。那時兒子已經在國內大學畢業，經濟獨立。丹華來美國後，國內的兒子在改革開放的浪潮裡開業經商，三十幾歲就成了公司的老闆，丹華卻在美國經歷了好一番掙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