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上）

實數R.

為了電腦機房，學校裝了水冷式箱型冷氣機。為了水冷式箱型冷氣機，他們設置了冷卻水塔，接了冷卻水泵和水循環管路。

RBC圓形逆流式冷卻塔，誕生於水從冷水管流出的那刻。那時風扇葉低鳴顫動著，馬達正在運作。冷水沿著管路，流入水冷式箱型冷氣機裡，再依照循環系統的設計，做為溫水回到RBC裡。

廠商手動切下開關時，RBC整個都在震動。

然後他們關掉開關，完成檢查表，就關上燈跟門離開了。房間黑暗，馬達推動水流過管線，風扇葉低鳴顫動。

RBC初生的那幾個月裡，外面經常下雨，雨打在頂樓遮雨棚，流入排水孔裡，然後順著排水管沿著牆壁流過。水用聲音包圍整個房間，RBC都知道。但RBC在室內，水循環管路是封閉的，那些水與RBC內部的顫動無關。

電腦機房的冷氣一直開著，RBC也一直活著。RBC的水位比滿水線高一點，水間歇地隨著馬達動作離開RBC，又帶著溫度從溫水管流入。

4.

程式選修課的老師到了下學期，總是講解課堂任務後，就走去後面的辦公室看Youtube影片。庭均發現這件事後，就總是花十分鐘寫完程式，然後假裝要上廁所，離開教室。

她會經過校長室，走上樓梯，從欄杆跨到樓頂的鐵皮屋頂，沿著斜屋頂走。那裡有方正的金屬門，門的下半部被屋頂斜切。

從水塔房另一側上去的門是鎖的，可是施工用的門沒有鎖。廠商把機具撤走後，門就留在屋頂。

她會坐在水塔旁邊，把門關著。她的側腹和大腿貼著水塔，想像水塔裡的漩渦。冰涼的金屬桶震動著，她感覺水塔活著。

今天她貼著水塔，背對交錯栓接的水管，提起了禎頤。

「我應該找禎頤來嗎？今天集合美宣把邀請卡發下來，我多拿了一張。」

「要他為了我來，很奇怪吧，聯合成發我也才上十五分鐘。而且我也只是去幫學妹而已。」

「邀請卡也很怪吧，可是我想說……他會重視邀請卡吧。」

庭均在黑暗裡說話，偶爾沉默。

「可是誰假日不想待在家裡就好了。我是不是沒有理由要他來看我表演。」

「還是我不要說是為了看我，就說支持學妹。可能說怕沒人來看……但是每年都可以坐八成滿。」

「還是我就問。對，我就問。」

她快下課時就走了。

3.

RBC感覺水低於滿水線。不太明顯，隨著抽水造成的波動，水還會切合滿水線，但是平靜下來時，水確實比較少。

不太對勁，RBC稍微空了一點點。內裡的回音沒有因此比較大聲，不太正常。

「上禮拜晚自習之後，他說要趕在超市關門前去買菜，結果就走掉了。」

「還是不要呢，好尷尬喔。他不會直接拒絕人，他會笑笑答應……也不答應，他就只是笑而已。」

RBC在聽，庭均說話帶來的振動，從貼著金屬壁的側腹傳來。

RBC的水位離滿水線又更遠了，觸發了自動補給裝置。水從補給水管流入，整個水塔都在震動。庭均就沒有說話。

水補完之後，RBC又安靜下來，庭均又開始說話，RBC繼續聽。

「邀請卡不重要吧，我覺得邀請卡不是重點，我可以就告訴他……可是他又不看臉書，也不看Instagram……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這樣……」

冷水從RBC流出，順著管線到電腦機房的水冷式箱型冷氣機裡，又順著管線經由溫水管流入。

庭均快下課時就走了，她把門關上。

3.

RBC經過幾天，發現自己真的在漏水。問題可能出在循環管線，也可能是水冷式冷氣的問題。水位還是越來越低。

防止藻類生長的藥錠在RBC裡，只有五公克那麼重，它沉在底部，離水面越來越近的底部。

RBC內裡漩渦的回音變得比較大聲了，只有RBC可以發現。有時候老鼠跑過，牠們小小的腳步，RBC在安靜的時候聽得見。

外面下雨下得少了，溫水管流入的水，又更暖了一點。偶爾，樓上被白日曝曬的磁磚會在冷熱交替時裂開，很小聲，RBC都聽得見。

RBC知道自己誕生於水從冷水管流出的時刻，如果水塔裡沒有水了，水塔還是水塔嗎？那RBC也就不再是RBC，不是圓形逆流式冷卻塔了。

浮球位置不對。

也許線路水壓異常可以被監測系統發現，RBC於是等待。

2.

庭均站著，因為RBC漏的水越來越多，地上有灘水。

自動補給裝置在送水，但是庭均還是無視噪音跟震動，靠著RBC。

RBC聽得到庭均內裡流動的聲音。泡泡、漩渦，還有她的馬達、她的風扇，她的溫度比溫水管流入的水還要高。她也活著。

「會不會有人已經先問他了？不會吧，他不是我們圈的人。」

「怎麼辦，再兩個禮拜就要發表了，我太晚問，會不會他排不出時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