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臉佳人（一）

耿菲兒是校園上空飄蕩的一個傳說。據說她剛來學校報到的時候，正是秋色旖旎的季節，金黃色的銀杏葉層層疊疊地鋪滿了浪漫的校園小路。秋風摻雜著細雨，就像戀人的輕嗔薄怒一般吹打在身上，校園裡瀰漫著煙雨朦朧的江南氣息。耿菲兒一身素色的復古漢裝，瀑布般的黑髮上點綴著飄落的紅色楓葉，眼神波光流轉如綠水波瀾，咯咯笑個不停地踩著水窪一路走來。

操場上渾身臭汗的幾名男老師看得呆了，連球都顧不上拚搶，癡癡地看著這個墜入凡間的美麗精靈。大家一窩蜂地趕到院長辦公室，才知道這是新來的裝飾系老師。裝飾系已經有四位男老師，一群大老爺們上班如同在家裡一樣隨便，拖鞋、襪子扔了滿地。裴崇任甚至在辦公室搭了張鋼絲床，沒事就敞著肚子躺在床上打呼嚕睡覺。

院長把耿菲兒領到辦公室，看到這裡像豬圈一般，難堪地把一隻臭襪子從桌子上拿開，對耿菲兒說：「以後這就是你的辦公桌了！」

耿菲兒羞紅了臉，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充滿了男性荷爾蒙氣息的地方。所有的老師都毫無準備地外出了，這裡呈現出的是最原汁原味的男性粗魯世界。耿菲兒打開門窗通風，伸出雙指夾起另外一隻襪子，看到上面一層厚厚的泥垢，忍不住做了一個很可愛的厭惡表情。

一切的一切，在那個微風細雨的下午，都顯得那麼完美。

讀書時，耿菲兒就有一個「大使夫人」的綽號，意思是說她端莊溫婉、容貌出眾。如今當了大學老師，書本氤氳出來的知識氣息環繞周圍，更顯得她氣質優雅絕倫。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耿菲兒會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在大學裡溫婉又幸福地生活著。

我曾經看到過很多大學女老師，五十多歲的年紀，還有著二十歲少女的活潑和明媚。這類女性在社會上絕無僅有，只有在大學裡，在沒有任何生存壓力，一批又一批年輕學生的包圍和恭維聲中，才會出現這樣的一群人。她們性格單純、做事直率，往往不顧及別人的想法和尊嚴。單純得可愛、固執得可笑，相當數量的大學女老師都存在這樣的通病。耿菲兒的人生應該就是遵循這樣的規律吧。可惜往往在某個瞬間，人生就悄悄為你打開了完全不同的大門。

耿菲兒的業務能力很強，她的漆畫作品首次參加全國美展，就拿到了省裡的一等獎。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成績，院長捧著獎狀和耿菲兒的照片，給校長、書記們看，十六個領導都頻頻點頭，稱讚說耿菲兒同志不僅僅是藝術學院的驕傲，更是整個學校的驕傲。

這些話好像醇酒一般，院長被灌得暈暈乎乎不知所以，回來興奮地拍著耿菲兒的腦袋和肩膀，鼓勵她說：「好好幹，將來院長這個位置，就是你的！」

耿菲兒忽閃著大眼睛，一臉無辜地說：「院長，我根本不想當官呢！」

院長對耿菲兒的印象更好了，鼓勵她說：「我這裡有個全國美展的參賽名額，每年為了這個名額，學院裡爭得雞飛狗跳。今年這個名額我作主了，就給你！你可要給我加把勁，一定再拿個大獎回來！」

耿菲兒初入職場，很把領導的話當回事。她備受鼓舞，回來後茶不思飯不想，一心想要琢磨出個好的創意來。蒼天不負苦心人，一天在夢境中，耿菲兒突然看到了久違的唯美畫面：江南小鎮，小橋流水、枯藤昏鴉、炊煙繚繞。一個小女孩正在參天大樹下跳著皮筋，她擦著汗水，看著遠處的村莊緩緩升起的炊煙，嘴巴裡唱著歌謠：「十四五六，十四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耿菲兒抑制住激動的心情，想走近一步細細觀看。這時皮筋彈在腦門上，耿菲兒猛地從夢境中驚醒。她激動不已，常言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難道這是上帝對自己的褒獎不成？耿菲兒急忙起身，顧不上梳妝打扮，逕直就去了畫室。

當時藝術學院剛剛建院，條件還很不好。學院操場上有一排低矮的平房，青磚黃泥壘砌而成，上面長滿了斑駁的青苔和爬山虎。隨著學院不斷修葺操場，操場一天天被墊高起來，平房就成了半地下室。人進去的話，需要下一溜台階，好像活死人墓一般。

這些房子據說是當年日本人留下來的，十分結實。建院時準備拆除，鐵鎬敲在磚瓦上火星四濺，卻只能留下個若有若無的白點。民工們個個咋舌不下。因為實在拆不動，索性就保留了下來。藝術學院每個老師分了一間屋子做為畫室。耿菲兒剛進學院，還沒來得及為她騰出專門的屋子，院長就讓耿菲兒和裴崇任同用一個房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