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的煩惱（二○）

母親的頭髮有些花白了，是那種憔悴暗淡的花白。她在家穿著隨隨便便的衣服，擦地板時不知從哪裡跑出來一隻小老鼠，一眨眼工夫就鑽到床底下去了。床底下都是她放著的雜七雜八東西。她怕老鼠咬壞東西，整整花了一上午做清理工作。

她疲憊、絕望，眼前一片黑暗。

雨天總是讓母親有點不知所措，窗外那些灰黑色的屋簷，有時在瞬間突然壓在她胸口，令她喘不過氣來。這時她總是慢慢地聚攏腦海裡那些五彩繽紛的顏色，想起一些雞零狗碎的往事。

那天傍晚，母親好像與陳姨約好了似的，在唐人街上相遇。可是她們老遠打著招呼，卻怎麼也走不到一起。樹和人的形狀模糊一片，如同平面和布景不斷向後面倒退。兩個老女人花了很大力氣，終於走到一起了；可是彷彿都接近癡呆狀態，想傾訴，腦子裡空空的沒有語言。

這時母親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孩身影，正與一個白人並肩而走。母親突然敏感起來，想追上去看個清楚，陳姨卻挽著她的手原地不動。

一晃眼，那個女孩就消失在人群中了。陳姨仍然緊緊地挽著她的手，站在原地不動。母親感到身旁的人流移動得更快了，簡直令她頭暈目眩。她身上開始發熱，渾身癢癢的，一種新奇的感覺，就像螞蟻從她的體內往外湧動。母親突然大嚷道：「螞蟻，成千上萬的螞蟻。」

陳姨說：「誰不是螞蟻啊！你終於開竅了。」

母親說：「開什麼竅？你把我拉住幹什麼，害我沒看清楚，到底是不是艾比和我們家對面那個白人在一起！」

艾比下班回家時，唐人街上熱熱鬧鬧。黃昏的小巷子裡，兩個中國老太太在竊竊私語，聲音時高時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