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寫！寫？（下）

她怪自己反應遲鈍，所謂的友情不過虛情。他曾向她坦言自己年輕時心胸狹窄，並為此懊悔。那時候，她就應該知道凡人本性難移。當初不該這樣，不表示如今不會這樣。她把他當知己，他把她當勁敵──所謂的壞人變老而已，是她識人的眼光出了問題。

表面以禮相待，內心形同陌路，他為她做出榜樣，她正在適應這種斷交方式。

鏖戰文抄公

「你的文章被抄襲了！」她收到文友發來的某報刊鏈接，打開一看，是一篇她不久前在別處發表過的文章，從頭到尾一字不差地複製黏貼，唯一不同的是署名──一個看起來冰清玉潔的名字，與簡介上「白衣天使」的稱號相得益彰。

先是覺得諷刺，接著萌生好奇，她隨手搜了搜這位「作者」的其他作品。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幾乎每篇都是抄的！本以為此人苦於缺乏才情，靠偶爾剽竊滿足虛榮心。不曾想那是一顆貪心，短短幾年將數百篇文章納入囊中，第三隻手伸遍兩岸三地、國內海外。其中有不少文章的原作者她都認識。她心如亂麻，為原創者不平，也為抄襲者惋惜，想著必須要做點什麼，於是告知了多位被抄襲的作者。大家驚詫又憤怒，一同商量如何維權。

他們首先分頭聯繫刊登抄襲文章的報刊雜誌。幾周過去，編輯部要嘛對舉報信息已讀不回不作為，要嘛已讀不回之後默默刪除相關文章，算作了事。有的報刊提出要嚴懲審稿編輯，大家一致反對：文抄公與編輯何干？「原創」是對投稿人，或者說是對有道德底線的人的默認要求，編輯與投稿人之間的良性關係應基於信任。嚴懲編輯的解決方式，就好比業主報警小偷入室盜竊，警察不管小偷，反倒去捉拿防盜門設計師一樣荒唐──此乃下策也。

然後他們聯繫刊登自己原作品的報刊雜誌，得到的回覆大致是：作品版權歸作者所有，作者要對自己的作品負責，本社愛莫能助。大家一籌莫展，這時有好心人建議他們團結更多作者，借助輿論力量，在社交媒體上曝光抄襲行為。

的確，比起報刊雜誌的推三阻四和跨地域打官司的繁冗艱巨，此方案最具可行性。不過壯大反抄襲隊伍並非易事，沒抄到自己頭上的作者對此漠不關心，只願意看熱鬧。更有甚者，對被抄襲的作者滿懷嫉妒，言語裡透著酸勁：「哎喲，不得了！寫出好文章，被人家盯上了！」──令她想起了那位與自己斷交的詩人前輩。

釘子碰多了，他們也就不指望別人，開始專心在流量較大的社交平台上發文曝光抄襲者。幾天下來，點擊量破萬，評論區滿滿的義憤填膺和義正辭嚴讓她欣慰。只是她不明白，抄襲者這樣膽大妄為，一抄多少年，就不怕哪天事情敗露，自毀名譽嗎？若抄襲者僅僅想出名，那目的恐怕是達到了，這幾天收穫的罵聲足以將其送上熱搜榜。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人瞠目結舌。他們的舉動引蛇出洞，抄襲者發信威脅：「我要告你們誹謗！敢不敢把你們發表過的作品報上名來，讓我看看你們的文章有多少是抄的？」

當然，這種以己度人的恐嚇並不奏效。抄襲者抓不到把柄，心急如焚，開始打悲情牌：「大家都不容易，我靠幹這個掙口飯吃，還請大哥給條活路！」

原來如此！此人乃職業小偷，以偷文為生。而今世上魑魅魍魎橫行，動輒捲走上千萬元的電信詐騙犯都抓不過來，誰顧得上抓文賊？「天下文章一大抄」、「偷書不叫偷，叫竊」……這些流傳甚廣的說辭表明很多人不把抄襲當回事。況且文賊猶如蟑螂，趕不盡殺不絕。即使報刊聲明「永不錄用」又怎樣？換個筆名接著抄便是。搞不好此人現在的名字和簡介不僅是虛構，而且都不知道換過多少回了。

沒有道德底線的人無所謂名譽，金錢是他們的信仰：英雄不問出處，搞錢才是「正」路。他們甚至自詡生財有道，笑話別人沒本事，抄不來。跟他們講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浪費感情。

本希望抄襲者能改邪歸正的幼稚想法吹燈拔蠟，或許除聲討之外，別無他法。她以後只能小心看住自己費盡心血寫下的文字，並求其好運。幾個月下來，所有人被折騰得筋疲力竭。尤其是她，她想，可能自己太急於求得一個答案了。世間諸事並非黑白分明，就連號稱嚴謹的線性代數中，當非齊次線性方程組增廣矩陣的秩大於系數矩陣的秩，方程都會無解，更何況是面對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文賊呢？至少在她眼中，此刻，此問題無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