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多長(八)
「這裡是美國,我們是三明治裡的夾心,回報也好、感情也好,下一代不會像我們對上一代那樣對我們。說來無情,或許不再有孩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保重自己吧,天天白老鼠跑滾輪,記得休息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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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把所有剩餘存款跟房產都轉給Crystal,就好似從人間蒸發。逐漸的,我偶爾會收到他寄來明信片,郵戳來自各國,正面都故意選當地的猿猴,挺佩服他哪裡找來那許多。
貞子日日坐前檯數鈔票,聘請的助理護士愈來愈老,不能幹沒關係,顏值低是重點。我偶爾趁開診空檔,逛到對面新開張的兒科診所,年輕女醫師和助理笑臉迎接。
「袁醫師,要買咖啡請我們喝嗎?」
「改天有空一定。」擔心貞子聽到,我趕快轉下樓買份中文報紙。
兩姊弟接近青春期,對長輩無禮從祖輩延伸到父母。眼見貞子採取放縱,我決心撥亂反正,讓physician assistant增加代班,報名當義工,參加他們中學的夏令營。為了讓青少年重新體驗自然,山中宿舍沒有信號,這本來似乎不是問題。
爸選在這個時候不舒服,媽拚命打我手機沒回應,慌著把他送去最近的急診室。腦溢血處理不當,也錯過及時轉院。等我回來,雖然四處諮詢同事專家,已經沒有能做的。
半個月後爸走了,醫院交給我一床志工為病人編的毯子。我看著針織花紋,又迷惘、又清醒。爸本來挺高,毯子卻很小,他躺在床上彌留時,蓋住了他整個身體。我腦中突然浮現眼鏡、阿姨,過去,曾經在又離開的許多人。
告別式結束後,診所立時回復營業,貞子見我如常工作,鬆了一口氣,直到某天。醫院認識的年輕醫師上門,帶著我的簽名信函,說明他將暫時接替工作,並且打算常駐或買斷,任由貞子決定。
印鈔機運轉失靈,貞子大發雷霆,連環叩我。很幸運無緣恭聽,我簡單收拾行李便離開,留下帶得走、帶不走的,包括仍在作響的手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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