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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小魚(一)

趙梅英/圖
趙梅英/圖

男人將兩條腿伸入前排座位下,碩大的肚子仍然隆起像一個剛蒸好的饅頭。然後他閉上眼睛,還沒等隔壁座位的人坐好,他的呼嚕聲已經像決堤的水一樣襲來。

一個金髮女郎坐在他的旁邊,緊皺著眉頭。整個那一排和前後兩排的乘客都能聽到那男人的呼嚕聲。想必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充斥著蟬鳴一般不間斷的噪音。

坐在中間排的李冬菊想,如果這個人沒有睡覺,此刻穿著一身體面西裝的他,應該能吸引好多中年女人的目光吧。可是現在這一刻,李冬菊特別想逃離這個座位。這一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伴著這快傳遍客艙的呼嚕聲,自己可怎麼度過啊?

李冬菊只好盡量側過身子,讓自己的兩耳離那聲音遠一些。可是男人的呼嚕聲像是一個缺了機油的風箱一樣拉來拉去,始終就沒有斷過。李冬菊想,一個人的睡眠狀態就像是一面鏡子,能照出一個體面人最不體面也最真實的狀態。

隔著過道,另外一個女人也不停將目光射向這個男人,大家都看著這個飛機還沒有起飛,就已經閉眼開始睡覺的他。這人一定是睏壞了。李冬菊看著這個靠窗熟睡的男人,覺得他看起來竟然有點眼熟,她想自己在哪裡見過他呢?一定是見過的。可能是醫院、可能是教堂,可能是哪一次貿易展會?

李冬菊的目光最終落在他的衣服左上方。她看到了那個標識,李冬菊瞬間想起來了,那是在法庭上。這個男人陪著自己的被告方郁小魚坐在法庭裡。那天他也穿著這件上衣,還打了一條鮮紅的領帶。那條鮮紅的領帶給當時的自己帶來一點刺激,李冬菊想,一定是那個租客讓他佩戴鮮紅色的領帶。華人骨子裡流傳下來許多年的習慣,紅色代表勝利,也預示著避邪,那一刻或許代表郁小魚和他期待著官司打贏吧。李冬菊不知道他和那個租客之間是什麼關係,但是李冬菊討厭那條刺人眼睛的領帶。

此刻他睡著了,呼嚕聲就沒斷過。李冬菊無法睡著,她想看看外面的藍天,而那男人坐下幾分鐘後,就將飛機的窗戶關上了,李冬菊想看窗外天空中的白雲都成了奢望。於是她就回憶著自己和那位租客郁小魚之間的糾紛。

李冬菊想,那一次見面,自己為什麼對郁小魚那樣心軟,同意跟她簽了租約呢?那時候本來還有另外兩個租客等著看房子。可能是郁小魚那渴求的眼神?或者說,在她站在門外等待時候的形象,讓自己想起來,多年以前自己在異鄉找房子的場景?自己走在田野大街上到處找房子的時候,好像也和眼前這位叫郁小魚的姑娘這麼大。

李冬菊想,善良有時候是一種毒藥,會給自己帶來一種迷幻的中毒一般的感覺。善良也讓自己失去應該有的理智和做事該遵循的章法,李冬菊腦子裡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郁小魚站在門口,她說她只有一個人,有份在巧克力廠打工的工作,工資不高,但是能養得起自己,也付得起房租。李冬菊沒有做額外的背景調查,只是看了郁小魚提供的她的護照,她發現她和自己竟然是老鄉。郁小魚還給她看了兩張工資單,工資單上確實印著郁小魚的名字,那公司也的確是城郊的一家巧克力工廠。面對一個和年少的自己一樣年紀的單身女子,李冬菊在一瞬間,就決定把房子租給這個叫郁小魚的女孩子。

一開始,租客郁小魚呈現的是一種簡單的打工者的日子,早上出去,下午三、四點鐘就下班,回到家後,很難看見她再出去的身影。一天裡即便碰見李冬菊,郁小魚也只是輕輕一笑,什麼都不說。這樣的日子李冬菊覺得挺好。做為房東,自己住在一樓,郁小魚住在樓上那間三個半的房子裡,旁邊另一個三個半住了多年的老租客露西老太太。李冬菊買這棟房子的時候,看好的就是它是三套房子。樓上租出去的兩間房子,租金足以抵掉自己房子的貸款。而李冬菊一個人占著一個五個半的一樓,這樣的生活該有多愜意?無貸款壓力,不孤獨但也不過分熱鬧,這正是自己企盼已久的生活。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李冬菊開始聞到一股香菸的味道。李冬菊知道,一定是郁小魚在抽菸。樓上住了許多年的老太太露西是不抽菸的。李冬菊還沒考慮好什麼時候到樓上跟郁小魚說一聲,老太太露西先來了。

我受不了菸味,我的嗓子眼疼。露西老太下來,告鄰居郁小魚的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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