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枯榮
舊金山灣區(San Francisco Bay Area)季節的變換,別有一番情致。別處的秋天是寥落的,所謂「草木悲秋」,文人墨客們都要興起韶華不再的感慨,特別是一到冬天,那寒冷肅殺的景象,讓我總覺得這就是為什麼所有的重大節日都安排在冬季的緣故。大自然沒有樂趣,人們就要自己找點樂子,而灣區則不是。
進入九月的第二周,灣區下了第一場秋雨,不大,淅淅瀝瀝地滴了兩天,打濕了乾了一整個夏天的地面。待雨後初晴,灣區正式有了秋天的意思。和北京一樣,這裡秋天的時候,天也總是特別高遠,顏色也不像夏季那樣湛藍的濃烈,而是淡得多了,似乎是因為漸高漸遠稀釋了藍色;又或者,天並沒有高遠多少,雲卻是低了。大團大團的白雲就飄在山腰、樹梢,看上去像孩子們愛吃的棉花糖,可是飄得很快,像天空艦隊,又像羊群,從天空的一頭飄向另一頭。偶爾有小朵的落在後面,像個掉隊的小孩子,慌慌張張地往前飛跑,一會兒就不見了。
「草木知秋」在灣區有兩個意思。先說樹木,除了松柏樹依舊鬱鬱蔥蔥地綠著,其他的楊柳、梧桐、楓樹、槭樹、胡椒樹和叫不上名字的樹,紅了黃了的葉子開始逐漸掉落,像極了彩色的蝴蝶,四散在風裡。這固然是有「離去」的意思,可是各處新發的嫩草和新苗,卻因為雨水的到來而綠滿了山頭、空地,一直綠到了天邊。那種綠,是北方春天的新綠,開始有點鵝黃的感覺,慢慢綠了起來,卻始終綠得嬌嫩清新,這卻是「新生」的精神了。生命交替,一枯一榮,真是不一樣的秋意。
近來工作繁雜事多,也不怎麼外出遊玩,活動範圍僅限工作單位的房前屋後,每天傍晚歸家,看梧桐樹落了一地的枯葉堆積在車庫門口,總覺得喪氣。可是上周周日天氣晴好,鄰居相約爬山,於是也闔家出門。山就是家背後的小丘,沒有什麼樹,都是野草,旱季的時候一片金黃,在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生光。雨季一來,都溫柔起來了,三兩天就「山色青青,草色流光」。我案牘勞形的抑鬱一掃而空,雖是秋天,卻有春的感覺,萬物新生,勃勃生氣。談笑間說起寫草的詩詞,女兒們不熟練地背起「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笑稱應該是「烈日曬不死,秋風吹又生」才能應景。一路爬山,黑色的牛群在山間緩緩移動,孩子們跳笑打鬧,跑得呼呼生風。
回想過去在東部,秋天也是很特別的。那時候住在一處破舊的公寓裡,周圍是一圈楓葉林,秋天以來,楓葉一變紅,隨手一拍就是風景畫,感覺住在風景別墅區。可是東部的秋天來得短、去得急,幾天過後,葉子都齊刷刷落地,那種枯寂蕭索,或多或少會影響心情。灣區紅葉自然不能和東部相比,但也有可看之處。小區裡很多人家或種銀杏,或種香楓,前者是金燦燦的小扇子、小銅錢,後者是深紅、淺紅、磚紅、桔紅,常常有樹一半還是綠色的,一半卻已經嫣紅,中間彎彎曲曲隔著一條黃色的細線,佇立在氣象一新的綠色草坪前,別有一番風華。那是一種人到晚年卻活得精采,充滿精力、奼紫嫣紅的風華。襯著那剛獲新生,嫩得能滴下水來的青草,彷彿是圍繞、看顧著一群天真爛漫卻朝氣蓬勃的小兒女。
新舊交替,生生不息。這就是灣區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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