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總的身段

周末早上應該是難得慵懶的一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但這天卻有些不同，因為得準時赴老總的約，去加州納巴（Napa）參加一個酒會。

老總雖然已是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仍是一身光鮮，開著那輛永遠一塵不染的賓士，準時抵達約定的地方。風度翩翩的他臉上掛著笑容，說他是民間貴族一點也不為過。上車後，老總告訴我們，這幾天他覺得腦海模糊，像一艘船失去羅盤，航行在迷霧裡。

我原先還開玩笑對他說也許是酒蟲作祟，後來發現他神情嚴肅，這才逐漸了解老友的心情。老總接下來的言談舉止格外優雅，大概是為了不影響計畫已久的酒會和顧慮大家的心情。那是老總的仁慈，但我有點擔心。

酒會一如預期，佳餚配美酒，一切完美。老總夫婦還和隔壁桌的一群北歐淑女聊得非常愉快，一點也看不出他有什麼問題。回程時，老總一邊開車一邊對今天的紅酒品頭論足，他對酒莊瞭如指掌，評論一向十分中肯，但是我感覺今天他不太進入狀況，似乎找不到著力點。

我建議老總趕快安排腦部檢查，他也接受了，幾天後，他告訴我腦子沒長什麼東西也沒發炎，應該沒問題，醫師要他別擔心，回歸正常生活，好好享受每一天，我們聽了也為他高興。就這樣，我們又回到經常性的佳餚聚會和品酒生活。只是，老總似乎開始有選擇措詞的困難，組織能力也出現過去沒有的散亂，可喜的是，他貴族般優雅的風格完全沒變。

幾個月後，老總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醫師認為他或許有初期的老年癡呆症。從他的口吻，他似乎已經接受這個事實，畢竟他的父親就是癡呆症的受害者。我雖訝異卻也有心理準備，只是想著老友的將來得經歷許多生活上的掙扎，不禁悲從中來。

最近老總生活上有明顯改變，酒喝少了，飲食清淡多了，每天早晚也會挽著夫人出外散步，更經常陪夫人來我們家聊天。原本就翩翩紳士的他變得更加謙遜有度，不同的是，談話間他說話變慢了，但是聽來精準、舒暢。

日前他們夫婦來訪，精研茶道的老總用我們的茶具泡茶，態度不急不徐，從後面望去，背影如一尊藝術品，我看呆了，心裡也喜也憂。

老總清楚他的未來，但仍不忘初心，把優雅帶進每個生活環節，不因未來可能發生的困難而煩惱，而是踏踏實實過著每一天。他的腦海或許有些迷糊，心海卻是一片平靜，這是對生命何等的尊重啊。

對我來說，老總應該是那個永遠光鮮、永遠得體的民間貴族，我由衷希望這樣的畫面能一直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