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溫情

紐約（New York）的冬天，總呈現冰冷而凜冽的惡劣，讓行人無所適從。那天我經過地鐵站，走在曼哈頓（Manhattan）的街頭，風像利刃般畫過脖頸和耳朵，我被推搡得只想往室內躲。我裹緊了大衣，徜徉在熟悉的唐人街。我已經在紐約生活十幾年，從最初的漂泊到如今的安穩，唐人街一直像一名老朋友，雖不奢華，卻滿懷深情，我下班後沒有著急回家，而是奔赴老字號的「恒昌粥鋪」吃一碗熱粥。

天剛黑，街角的霓虹燈亮了，斑駁映在濕滑的路面。我走到粥鋪門口，看見一名瘦小的老人靠牆坐著，縮在一件破舊的軍綠色棉衣裡，悄無聲息。他的帽子壓得很低，鬍子拉碴，雙手捧著一個咖啡紙杯，杯裡零零散散躺著幾枚硬幣。他看了我一眼，然後低聲說：「先生，可以給我一元嗎？」我猶豫了一下，摸摸口袋，把剩下的幾枚硬幣放進他杯子裡。他點頭道謝，聲音很輕，卻是標準的粵語腔調。那一刻，我的心微微一動，想起自己多年前剛來紐約時，是靠著在唐人街的餐館廚房裡刷盤子、端菜，一點點熬出頭來的，最艱難的時候還想過在街頭賣唱賺生活費。

走進粥鋪後，我點了皮蛋瘦肉粥和一份油條，坐在靠窗的位置，漫不經心望著外頭呼嘯的寒風捲著紙屑和枯葉亂跑。窗外那名老人還坐在原處，凍得瑟瑟發抖，他再沒開口向人要錢，只是靜靜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明顯猶豫不決。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變得沉重，同情心翻騰。我叫來老闆娘，告訴她我要打包一碗熱粥和一份油條。「給外面那個老人？」她察言觀色地問。我點了點頭，她嘆了口氣說：「哎，他真是可憐，以前在一家餐館做炒鍋，在濕滑的街上摔斷了腿，沒有再站起來，從此老闆就不要他了，他只好行乞度日。」

我提著食物走出門，把食物遞到老人面前，他愣了一下，隨即連聲道謝：「哎喲，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了。」他手有些發抖，小心翼翼接過粥，好像從我手上接過一盤火。「你是廣東人？」我問。他點點頭，說自己姓林，來美國三十多年了，年輕時放縱自己，不想成家卻對賭博情有獨鍾，後來年紀大了又出了意外，開始流落街頭。「我每天出來坐坐，看看行人，也當是陪陪老街坊。」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平靜，沒有乞求，也沒有怨懟，彷彿早已看開。他邊吃邊輕輕說：「你這碗粥，是我這幾天吃過最溫暖的食物。」

天愈來愈黑，風也更急了，我把圍巾解下遞給他，他擺擺手說：「太貴重了。」可我堅持，他終於收下，慢慢圍在脖子上，整個人有了一點活力。分別時他拍拍我的手，說：「先生，謝謝你，你是有心人。人在世上，好心就是福氣。」我點頭默認，說完「多多保重」，才順著結冰的街道回家。背後，是唐人街斑駁的燈火，還有那老人孤零零的背影。

曼哈頓很大，大到有時我們彼此很陌生。但有時也很小，小到只是一句問候、幾個硬幣的距離，一絲絲在風雪裡的米粥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