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面試

從加州（California）鑽石吧（Diamond Bar）回台灣玩了一個月，我完全不擔心幾家公司的營運，因為有米雪這位老將坐鎮，自然放心。

記憶回到十幾年前的那天，讀書會中，好友志宏把我拉到一旁：「拜託幫幫米雪，她原本在我公司做帳，我公司關了，她另尋工作。新老闆竟要求她做雙帳，她明知不對，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照做，每天痛苦得要命。」聚會中吵吵嚷嚷，對這起人事，我只應付地點了頭一下，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第二天我正在加班，米雪居然跑來了。

我告訴她公司沒有準備雇人，隨便聊一聊就送她出門。星期六空曠的停車場，只有一輛破舊的小車，像她的主人般傲然孤立。我心生不忍，拿出二十美元，說是公司提供的加油金，就這樣揮手告別，以為終生不會再見。

星期一去公司，戴著黑膠大眼鏡的米雪已蒼白著臉等在門口。她說星期六回去和親友提到面試經過，哥哥告訴她美國沒有面試付加油費的做法，提醒她這種老闆難得，一定要跟，所以她一大早就辭掉工作，到我門口來枯等。

「阿姨，你只要付一點點錢，讓我吃飯付房租就好了。」看著她顫抖的雙唇，我點點頭。她開心地拉起我的手說：「阿姨，謝謝你，我會替你做一輩子工報答你。」兩手又冷又抖。

我笑了起來，告訴她：「你別以身相許，將來你有機會飛多遠就多遠，說不定還可以拉阿姨一把呢。不過，有一個條件，你要辭職的時候，一定負責替我訓練好妳的接手人。」

就這樣，米雪加入了我們的「團隊」：八十呎的辦公室，只有一名員工卓西。辦公室只放得下兩張桌子，米雪和卓西上班時，辦公大樓的咖啡廳就是我的臨時座位。到了第二年，我們才搬到大一點的辦公室，可以三個人坐在一起上班。

時光隨著帳簿飛快翻頁，這期間米雪藉著工餘時間修完會計學位，又到加州州立大學修了一個電腦管理碩士。她修碩士課時，好友善意提醒我：「米雪畢業後可以找到高薪的管理工作，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想到當初和米雪的約法三章，知道就算離職，她也會訓練好接班人，所以老神在在，安心得很。

米雪拿到碩士學位後，雖然偶爾提起其他同學的工作成就，自己卻仍然勤懇細心地隔著厚厚的鏡片，火眼金睛盯著電腦，為公司盡力。

公司運氣好，坐上加州地產景氣的火車，跟著大環境不斷擴張，而不管增加了多少帳務工作，米雪仍然沉靜地在支票、帳單、銀行間周旋。

小女兒說：「媽媽，米雪不只是為你工作十幾年的員工，她還是電腦管理碩士學位的專才。」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立即替米雪加薪百分之二十五，心中好奇，她為什麼從來沒有找我討論過薪水問題。

十三年過去了，四千多個日升月落，我眼中的米雪仍是清湯掛麵，白白淨淨，戴副黑邊眼鏡的單身女孩，但她已替公司處理過數不清的芝麻小帳、無數買賣數據，伴著我們走過幾次工作上的起起伏伏。

人生能有幾個十三年呢？如果那一次面試我沒有心生不忍，交給米雪二十塊加油錢，我沒有通過她的面試，今天的我，今天的公司，又會是什麼樣的樣貌呢？真是幸運，那一次面試，我過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