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電影院

我住的老人公寓緊鄰波士頓公園（Boston Common），中間只隔著一條很窄的小馬路，從樓上窗戶就能看到公園的人流。因為很方便到達，公園又是城市裡的一方綠洲，草坪鋪地，空氣清新，我和老伴每天都去散步，有時不止去一次。

有一天晚餐後，我與妻子一起去公園散步，雖然立秋了，秋老虎還很猖狂，暑熱未退，來納涼的人很多。我和妻子到了一處曲線十分優美的水池前，輕波淺浪在夕陽餘暉下映照，景色宜人。

我和妻子沿曲岸迤邐前行，盡頭是一座綠草覆蓋的土山，剛走近土山，聽到前面傳來陣陣轟隆聲，我和妻子都很納悶，土山前面是一片開闊平坦的草地，怎麼會有機器轟鳴聲？越往前走聲音越響。我和妻子急於探個究竟，快步向前走去。

繞過土山仔細一看，出現在眼前的一幕出乎意料，平坦草地上矗立著一個像「影壁牆」的東西。白天我剛來過這裡，什麼也沒有，怎麼一下子出現了龐然大物？轟隆聲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我急於弄明白這一切，快步上前去看，原來是鼓風機在往「影壁牆」裡充氣。仔細一看，根本不是影壁牆，而是放映電影的銀幕，放映機已經安置好，有人占了座位，在波士頓這樣的大都會看露天電影，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兒時我在中國農村看露天電影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我出生在河北省晉縣農村，剛記事的時候，連什麼是電影都不知道，到了一九五○年代中後期才有了黑白電影。縣裡有個電影隊，輪流到各村放映電影，時間都是過了秋收以後，新糧入倉，農村比較空閒，在沒有月亮或月光微弱的時候，挑選寬闊空曠的場地，一般是在地面堅硬平整的打穀場，豎兩根結實直溜的木桿，掛上銀幕後，就可以放映電影了。

當時的電影都是演出宣傳革命的內容，記得有「翠崗紅旗」、「南征北戰」、「白毛女」、「渡江偵察記」等，其他電影我就想不起來了。

在當時文化活動極度貧乏的年代，放映電影是轟動全村的大事，比過年還熱鬧，家家戶戶早早就吃了晚飯，拿著蒲團、坐墩、小板凳，扶老攜幼從四面八方湧向打穀場，人頭攢動如歡騰的海洋。當汽燈熄滅、電影開始放映時，立即變得鴉雀無聲，只聽到放映機有節奏的噠噠聲，淳樸的鄉親們被劇情感染，或高興大笑，或傷心悲泣，或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或急得捶胸頓足恨不得跳上銀幕幫主角一把，那氣氛和場景歷歷在目，經久不忘，恍如昨日。

後來上學、工作都在大城市，再也沒看過露天電影了，沒想到會在波士頓這樣的國際大都會看到，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天黑了，充氣銀幕前的人愈來愈多。放映機響起，電影開始放映，妻子拉著我的胳膊，小聲地說：「天涼了，我們不懂英文，回家吧！」我沒有離開，在草坪上坐下，裝模做樣地看起來。別人看的是電影情節，我卻是在重拾兒時於農村打穀場看電影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