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的理髮師

阿強是來自香港的四十多歲移民，眼睛大大的，高高的個頭倒像是個中國北方人。他總是穿著翻領衫，束在洗熨得乾淨平整的長褲內。他替人修剪頭髮時神情專注，慢工出細活，並不會因為等候的客人眾多而敷衍了事。他的理髮店價位親民，無需預約，客源非常不錯。

有一次我問他：「你看我換個髮型怎麼樣？剪成短髮挑染一下，或者燙個長波浪？」阿強認真地看了一下說：「不要燙髮，妳留這樣的長髮最合適。」

我遇過極力勸說顧客燙髮和染髮的理髮師，但沒見過像他這樣推掉賺錢機會的人，看來他還真有點敬業精神。從此我每次理完髮，總會多給他一些小費，小費雖然代表不了客人的所有感受，但能讓人表達一種超越感激的心意。

又有一次，我把從紐約皇后區圖書館借的書遺忘在理髮店，回家後我打電話給他，他說已經把我裝書的袋子收好了，請我有空去取回。我放下心來，不覺又把這事丟在了腦後，直到下次去理髮才想起來。那些書已經過期很久了，估計罰款數目不小，而且還耽誤別人借讀，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阿強說，他早已把我借的書還給圖書館了，有一種感動梗在我的心頭，我不知道有一種清淺的人情，可以超越與自己無關的冷漠。

阿強後來生病了，那天我離開曾經有阿強的店堂，深陷在心痛的情緒之中，久久不能自拔，雖說人情總是令人感動，但我的思緒並不只是人情的感動，在我心裡還充滿著對生命的珍視、對健康的關注，還有對現世生活安穩的希冀。我牽掛他的健康，牽掛他的心情，甚至牽掛他的妻兒，阿強和家人會面臨怎樣的困難？

我們同在異國他鄉謀生，為了理想和生存奔波忙碌，常常忽略了身心休養。日復一日，我們隨著慣性不停不休，以為總是能夠到達目的地，然而，倘若命運的車輪滑向險峻岔道，剎那之間一切或如灰飛煙滅。

在律師朋友的幫助下，我和女理髮師設立了一個信託帳號，為阿強和其家人籌募善款，但願我們能匯眾人之愛助他們一臂之力。蒼天有情，人間有愛，在短短一個月內，我們收到了近萬美元的捐款。有一名年逾古稀的老伯平日粗茶淡飯，穿別人丟棄的衣服，四處撿拾空汽水罐換取零錢，卻慷慨捐獻了一千元。我們請老伯略表心意即可，他執意不從，老伯以助人為樂，為災區和有困難的人捐獻過無數次善款。

阿強開完刀出院後，我和女理髮師秀英去探望他，他顯得清瘦疲弱，神態卻像從前一樣溫厚沉靜。阿強笑吟吟地對女理髮師說，等他的病好了，他來為她打工。

阿強的太太說：「感謝大家雪中送炭，今後我們每賺一百元，會存下一元捐給有需要的人。」我們為他們的樂觀和通達喝采，大家一起為阿強祈福，但願今天他休息夠了，明天會擁有一臉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