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一日(下)

午後四點整，表演正式開始，隨著鼓聲與號角聲響徹雲霄，鬥牛場內頓時沸騰。大約十位副手依序入場，騎著高頭大馬，披掛鮮豔，繞場一圈接受觀眾熱烈的歡呼。全場幾千名觀眾情緒高漲，有人甚至起立鼓掌，掌聲、歡呼聲如雷鳴。

隨後，鬥牛序幕正式揭開。只見鐵門一開，一頭健壯如山的黑牛狂奔而出，四名副手負責首先上場挑逗公牛。他們不斷揮舞彩布，故意激怒這頭壯碩的黑牛，靈巧地靠近又閃身躲避，同時趁勢將帶有彩色裝飾的長矛插入公牛背部，連忙飛奔回安全區。血跡在陽光下閃爍，觀眾席爆發一陣陣驚呼聲。

就在此時，主角鬥牛士（Metador）盛大登場（見圖），鼓聲與號角聲再次響起。他身穿繡滿金線華麗的緊身服，肩披閃亮的斗篷，神態英武昂然，只見他一手按著長矛，一手揮舞著鮮紅的布巾，氣定神閒，與暴怒的公牛相對而立。鬥牛士故意靠近，紅布一揚，公牛立刻低頭猛衝，每一步都驚心動魄，彷彿下一秒就要把鬥牛士撞飛。鬥牛士身姿挺拔，腳步靈活，紅布翻飛間，一進一退，好似在與公牛共舞，每一次驚險的閃避，都引來滿堂喝彩。鬥牛士的轉身、閃避，都有如佛朗明哥舞者般優雅，步伐灑脫，觀眾驚呼聲與掌聲此起彼落。

公牛幾次猛烈衝撞後，氣力漸漸不支。鬥牛士察覺時機成熟，揮舞紅布引導公牛靠近，然後在最佳的瞬間，手起刀落，將長矛深深刺入要害。公牛轟然倒地，揚起漫天塵土；鬥牛士昂首挺立，繞場揮舞紅布，如同舞蹈般在場中走動，接受眾人英雄式的致敬與喝彩，彷彿整個場景是一場壯烈而華麗的藝術表演。

全場觀眾情緒達到頂點，掌聲雷動，歡呼聲久久不息。我們二人看得目瞪口呆，激動無比，覺得真是大開眼界，竟不用遠赴西班牙，就能親歷這般驚心動魄的演出。

終場時，觀眾仍意猶未盡，久久不願離去。當我們隨人潮走出鬥牛場，穿過那高聳牌門，眼前赫然展開一幅瑰麗畫卷：太平洋波光粼粼，金色陽光閃閃，海浪銀濤翻湧，景致美不勝收。

然而，原以為計程車還會如前來時那般整齊候在外頭，卻意外發現四周空蕩，車輛幾無，人群驟散，僅剩零星一些遊客，偶爾一部計程車來也馬上被攔走，輪不到我們。我們一時不知所措，心中頓時惶恐起來。

眼見幾位美國年輕人同樣尋不到車，索性決定徒步走回停車場，我們怕落單，也只好硬著頭皮跟他們一起走。他們嘻嘻哈哈一點不擔憂，還興致勃勃地沿途逛著小禮品店，對我們而言卻如坐針氈，心中七上八下。

無可奈何，我們也隨之停停走走，甚至買了些紀念品，我選了一頂墨西哥大草帽，弟弟買了一條真皮腰帶。時間被拉得格外漫長，我心跳撲通加速，一直擔心著安全問題，又不想讓弟弟也跟我一起提心吊膽，破壞了我們剛才的好心情。

大約一個小時後，天都快黑了，終於望見停車場，遠遠看去，車輛寥寥。我最怕的，便是車子被偷或遭破壞，當我見到我的小車還在，四個輪胎一個不少，四平八穩，看起來沒有漏氣，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我們快步走到車旁，立刻上車鎖門，發動引擎，聽到機器平穩運轉，我頓時鬆了一口氣，馬上驅車直奔邊境，一路上不敢停留，心中忐忑仍未消散，直到安全回到美國境內，才覺心神稍定。

事後細細回想，不免心中五味雜陳。鬥牛雖然是西班牙古老的藝術與傳統，觀賞時驚險刺激，場面壯觀，卻也殘忍不堪，難怪不少衛道之士多年來站出來反對，認為這是對動物的殘酷虐待。如今，在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區已不再舉行鬥牛比賽，提華納也在幾年前正式取消了。

回顧那趟墨西哥鬥牛之行，對我而言，是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僅僅一牆之隔，卻彷彿兩個世界。提華納，作為墨西哥最北端的城市，我只去過那麼一次，它給我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雖然過程中有些驚險與慌張，但卻成為生命裡難得的記憶。將近四十五年過去了，這大概也是我們姊弟唯一一次結伴長途旅行，更顯彌足珍貴，雖有驚嚇（到現在仍然不解那些計程車去了哪），卻更添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