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玩具的童年
一個初夏的午後,我和媽媽正走在廂紅旗的街上。「那不是大公雞嗎?」路的對面,傳來了驚訝叫聲,一對老夫婦站在圍牆邊,正向我們揮手。「不要這樣叫了,人家已經是大姑娘了。」老太太一旁提醒。可老先生搖著灰白的腦袋,笑聲更響:「我實在忘不了,她抱著大公雞跑來跑去的樣子。」我也笑了,那一幕至今仍那麼鮮活地浮現在眼前。
那是我兒時最親密的「玩具」:一隻大公雞。牠有著艷紅的雞冠、金黃有力的爪子,紅黃藍相間的羽毛在陽光下金光燦燦,還有一條墨色飄揚的大羽尾,像是披著一件貴族披風,威風凜凜。我常常抱著牠滿院子瘋跑,因此得了一個綽號「大公雞」。
牠乖極了,毛絨絨、熱乎乎的地窩在我懷裡,還會俏皮地哚著衣服上的鈕扣。我把牠當成最好的朋友,什麼話都跟牠講,去哪兒都帶牠,直到一天黃鼠狼叼走了牠,我哭了很久。
大院裡童年的日子是那麼的單純、樸素,沒有任何現代孩子們的玩具,沒有手機,甚至沒有電視。記得家裡第一次有了一架收音機,我簡直被這個有磚頭大小的玩意迷住了。每天準時在中午十二點半聽故事聯播,故事裡面的人物帶我在深林中奔跑、在溪流的石子上跳躍、和主人公一起大笑或是哭泣。
有一次,聽到防空警報聲響起,臨出門前我懇求父親帶著收音機躲到山裡去。哥哥們嘲笑說:「你的命都快沒了,帶著那玩意幹嘛。」他們哪裡懂,我已經把它當成了另一個朋友,它是我逃離現實的飛船,是聲音織成的夢。
我有兩個哥哥,玩的都是男孩子的遊戲。我們挖出三個淺土坑,畫好起點線,將手中的玻璃球用大拇指盡可能地彈出最遠的距離。雖然我總是輸,但還是贏得了滿滿遊戲的歡欣。
室內彈弓戰激烈進行時,我拎著自製的小紙籃子,貓腰穿梭在由枕頭搭建起來的「堡壘」之間,給雙方輸送我為他們疊成的「紙彈」。直到有個孩子的眼睛被「紙彈」擊中,落了個烏眼青,家長們站出來阻止了我們的「戰爭」。
我們的興趣轉向了昆蟲。一根長長的竹竿,頂頭綁上一根短細的小竹條,竹條頂端是用蜘蛛網沾著吐沫搓成的小黏膠球。我們用它來捉蜻蜓,等蜻蜓落在枝杈上休息時,用竹條上的黏膠點在蜻蜓的背上。捉住蜻蜓的成功率取決於蜘蛛網的黏捻度,所以我們總是在尋找那些個頭肥大的、身上有著花斑的蜘蛛,沒有人感覺到接觸牠們會有什麼危險。
男孩子們去鬥蟋蟀。我們晚上拿著小瓶子去草叢抓「戰將」,有棺材頭、老帥、神兵、大閘蟹……,每隻蟋蟀都被小心伺候,裝在帶蓋的小鐵盒裡,鋪一層土,撒幾粒米,外加一小瓶蓋的水。
有了「參賽者」,哥哥用狗尾巴草的毛鬚逗弄蟋蟀的頭部,惹牠發怒,然後放另一隻進去。一場戰鬥激烈開打,總有一隻敗北,被咬斷腿或翅膀,勝者則在角落裡抖動著翅膀,高歌一曲,像剛剛贏了奧運金牌。
我們還養蠶。哥哥從同學那裡拿來了一張紙,上面有密密麻麻的黑點。過幾天,黑色的小蟲從裡面爬出來,在我們預備好的桑葉上吃呀吃,漸漸地牠們的身體在蛻皮後長大了,變成了白色的蠶。有的身上還帶著斑點,胖乎乎,圓滾滾的,還在不停地吃呀吃。牠們吃到身體開始變透明了,有黃色的,有白色的,在櫃子邊角上開始吐絲結繭。
等到滿櫃子裡都是白白胖胖的蠶繭,媽媽會剪開大部分取出蠶蛹,只留下幾個去產卵。那天,她燒了一鍋油,把蛹倒進去,迅速蓋上鍋蓋,再壓上一塊磚頭。鍋裡頓時炸響四起,鍋蓋子咚咚跳動,裡面像是關了一隻暴怒的怪獸。等鍋裡沒有了響動,媽媽打開蓋子,取出裡面炸酥的蠶蛹給我們吃,焦焦的,脆脆的,香香的,絕對不比今天的速食差。
還有在路燈下捕到的螞蚱,用草繩串成項鍊;還有在拽尖角拉鋸戰中,不肯讓步的小天牛;還有一身殺氣、兩臂如鐮,時刻警覺的螳螂;還有夏夜裡輕盈舞動的螢火蟲、樹上叫個不停的蟬、池塘邊撲通跳躍的青蛙……。
我們的童年,藏在泥土和蟲鳴的歡笑中。沒有塑膠玩具,沒有遊戲卡帶,只有自己動手、彼此陪伴。我們把一根竹竿變成神兵利器,把一張紙折成飛機戰艦,把一個下午過成了冒險故事的整本篇章。那時候的風帶著泥土的清香;那時候的笑沒有過濾;那時候,我們用樹葉造船,用沙土堆山,用一隻蟲子開啟一場遠征。
還有,一顆自由飛翔的心,讓那時的我們,從來不覺得孤單。
童年就像一個小口袋,裝滿了玻璃球、蠶繭、紙彈、雞毛、蟲翅和笑聲。那個口袋我一直帶在身上,走到今天,有時候偷窺其中,總能看見它悄悄漏出一點光。
玩具的類型會變,但童年的溫度不會。那些快樂,不用充電,不會過時,也永遠不會被遺忘。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