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百歲老父對弈

二○一一年適逢父親百歲誕辰，我們兄弟姊妹四人齊聚舊金山為他賀壽。大哥趁寒假之際，提前結束其在台灣博士生論文的指導工作，么妹也從英國飛到灣區與我們會合，我已退休因而從容地自紐約飛往金山，老姊就從洛杉磯驅車北上與我們會師，真可謂之八方風雨會中州。

家父畢業於軍校，一生服務於軍旅，生活規律嚴謹，不菸不賭，逢年過節才會隨眾小酌一下，大概因此而奠定下他健康的基礎。他出軍校不久就投入松滬保衛戰，負傷後經數月療養，又重回戰場。在輾轉歷經了無數大小戰役之後，終於勝利還都南京。

但沒過幾天和平的日子，又隨軍南撤至台灣，也總算結束了他多年的征戰生涯，全家也擺脫了八年顛沛流離的生活。爾後家父輾轉輪調於陸軍總部及國防部等處，及至他以少將軍銜屆齡退伍。

多年後定居於舊金山，其間他也曾率黃埔軍校旅美校友團隊，應邀返回大陸訪問及交流，且不遺餘力地努力促進中美民間的合作，希望能以一己老邁之軀，為祖國的和平統一大業略盡綿薄。

壽宴當日中午，父親興致高昂，精神抖擻，除了略有耳背之外，但仍頻頻與各介賓客寒暄交流，實在看不出是一名百歲老人，站在麥克風前講話思路分明，且腰桿筆直，真不愧為軍人本色。

午宴之後我們護送老爸回他住處，他非但未遵循多年的午睡習慣，且請人備上茶點閒話家常一番。不知是為了要重溫舊夢，還是要讓我們兄弟倆惡夢重演，老父拿出棋盤，要我兄弟倆陪他來上一局，因為我們歷來都是他手下敗將，但恭敬不如從命，也只好硬著頭皮上陣。

該日不知是老爸故意放水，還是一時大意，不小心竟被我吃掉一個車。即是如此，戰至最後我仍如既往地被痛宰一頓，敗下陣來。

而在我與鶴髮童顏的老爸對弈的高光時刻，被在旁觀戰的姊夫順手記錄了下來，記憶中這也是我和父親的最後一次合影（見圖）。更為彌足珍貴的是，在老爸百歲之時，我們父子還能像住昔一樣對上一局，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而芸芸眾生中，又有幾人能有我這樣的福分呢？真是天眷我也。

三年之後，老爸終因年事已高，無病無痛地仙逝於舊金山。以一般人的觀念來講，一個人若能享有高壽，人生就已經算是很成功，而老爸除了投身於艱苦的八年抗戰之外，更用青春和熱血一直捍衛著他所熱愛的黨和國，而他那至死不渝、親愛精誠的黃埔軍魂，更足以為黃埔弟子的一代楷模。

謹以此文獻給我心中永遠不朽的老兵，表達我對父親無限的敬意和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