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抵美之憶

我一九六六年四月中來美，到佛羅里達州立大學（Florida State University）讀研究所，頗遇到些文化差異，和難忘的人和事。

我抵達時是下午，外國學生顧問到機場接我，把我直接帶到辦公室，告訴了我要辦和該注意的入學手續等事，就把我安置到校園邊大馬路旁的一家汽車旅館（Travelodge）。

佛州大那時是學季制，我是來上春季班，到得早了，冬季班還在大考。隔天，中國同學會會長、香港來的馬同學，才在外國學生顧問處找到新生訊息來看我，得知汽車旅館七塊錢一天，他說太貴了，就馬上動手，幫我找到一家城中的按日寄宿房，只要兩塊錢一天，就把我搬了過去。

那是很有古意、所謂美國內戰前建的兩層木造樓，是一個猶太老太太的家，她因現在只剩她一人，就把二樓空房租出，賺點外快，我也藉此見識到美國一般居家的安排布置，真和電影中所見無異。那裡雖在城中，但有花園大樹環繞，環境仍很幽雅，坐看窗外漂亮的美洲藍鵲在枝間飛舞，很是享受，比那汽車旅館好太多了。

對初見面的馬同學如此熱心，設身處地為我著想，並很老道地找到如此價廉物美的地方，我是非常感激並佩服他的能力的。

我住了幾天記不清了，但既在城中心區，趁空逛大街也成了日常活動。一天中午走進一家名為毛瑞森（Morrison's Cafeteria）的餐館，門內無人帶位，就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但等了半天，也無侍者拿菜單來點菜，看到附近很多白人坐下不久，就有黑人侍者舉著托盤送來食物。

不耐之下，招手叫來一個剛送完食物的黑人侍者，問他要菜單，他說：「你是來吃飯的？」我心想不是吃飯我來這幹嘛，沒好氣地說當然是。他倒是很有耐心，邊解說邊把我帶去排隊拿食物，並說拿好自己要的，到盡頭結帳付完錢，他就會把食物送到我的座位。

各式餐點看得我眼花撩亂，一時真難下手，但最終那頓飯吃得也還滿意，想來我是沒留小費，因不知還有這招，虧待了那黒人侍者。那年代，在台灣從沒見過這樣的自助餐館，也算學得一件新事。後來才知道學校的自助餐廳也是由毛瑞森經營。

城中心有一家藝廊，我白天參觀過。但有一天傍晚散步經過時，只見它燈火通明，音樂、人聲喧嘩，走近門口一看，裡面多是黑人，但有四個白人在演唱。後來才知那是所謂的理髮師四重唱（barbershop quartet），他們不用樂器，只靠四人高低音的配合，最初雖然是由理髮師在理髮店演唱而起，但後來已發展成一種有特色的演唱方式，演唱者也不再一定是理髮師。

一個黑人看到我在門口張望，說這是他們的學期終派對，他們都是佛州州立農工大學的教職員。我說我是從台灣來此就學的，就把我邀了進去，聊天之下，我才知佛州有這樣一個專屬的黑人大學。

談話間，有一個年長黑人教授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問我台灣歧不歧視黑人？我說我們平日好像沒看到過黑人，印象中只看過哈林球隊表演和拳王喬、路易斯的示範，我們同學中有一個體育健將，因膚色較黑，還因此自號哈林。我說在台灣教授都是很受尊重的，問他會受到歧視嗎？他這時眼中竟忽含有淚光的說：「以後你會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美國有嚴重的種族歧視問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