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年前的報紙

台灣導演楊敦平是我在洛杉磯多年的好朋友，一個星期六，他約我餐聚，並送我一份珍貴禮物。只見塑膠袋裡放了一疊泛了黃的舊報紙，他說：「你平時喜歡舞文弄墨，我把收藏了幾十年的老報紙送給你，也許還可以看看。」我欣喜地收下舊報紙，並先睹為快。

塑膠袋裡竟存放了一疊九十多年前的「申報」副刊「亞洲影訊」，據說，這是多年前楊敦平導演從跳蚤市場「撿」來的。影訊大篇幅刊登三○年代在好萊塢走紅的銀幕明星，這「古稀報紙」十分難得，也是一段好萊塢電影的歷史記載。想見，楊敦平導演已從這老牌影訊副刊中吸取不少養分，獲益良多。

但塑膠袋裡的報紙，經過幾十年的「閉關自守」，度過歲月考驗，也漸漸老去，一疊報紙依然整齊堆積，但紙質已鬆脆，紙面已風化發黃。隔著塑膠袋，透過透明玻璃紙，「申報」副刊「亞洲影訊」似原模原樣存放著，整個排版圖文仍清晰可辨；若要將報紙翻動，紙頁即刻像「豆腐渣」，變成碎紙片，以粉身碎骨而告終。

無奈之下，我只能把裝舊報紙的塑膠袋封口存放，這樣，一是便於長期保存這疊舊報紙；二是可以靜心閱讀副刊「亞洲影訊」上的文字，欣賞當年影星的照片；三是，可對三○年代上海出版「申報」的編排、標題、文字語言、行銷策略等作一番分析研究。

閱讀一九三八年八月三日出版的「申報」，令我感嘆萬分，整個排版圖文並茂，美工確實花了不少功夫，給文字報導的「女主角」：三○年代好萊塢女星瓊白朗黛兒（Joan Brandel）在電影「偵探夫人」中一張大特寫劇照，她坐著，懷裡抱著一隻小狗，臉略帶微笑，雙眼炯炯有神正視前方，似乎有什麼心裡話要與你訴說。

「亞洲影訊」報導中有一段形容瓊白朗黛兒眼睛的描述，十分細膩動感：「現在，她又在哥倫比亞電影公司出品的『偵探夫人』一片，運用她那神秘的眼睛了，實在是說起來，她不但眼睛生得好，她並且還有美麗的腿，除掉曼琳黛德利和克勞黛考爾白外，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得上她了。奇怪的很。她能夠運用她的眼睛，去發揮喜怒哀樂的情緒，而不致牽動一根睫毛，這的確是好萊塢的一個奇蹟。她無論是表演一個什麼動作，她的眼睛老是張大看，連和他合演『偵探夫人』的茂文道格拉斯（Melvyn Douglas）也覺得非常驚奇，他曾笑著說，她的眼睛等於是一面鏡子，詩人們不是常說，眼睛是心靈的鏡子嗎？」

版面下端還配有三張瓊白朗黛兒與茂文道格拉斯的劇照，更讓版面銀光閃耀。再說，「亞洲影訊」文句流暢，內容精采，十分好讀，而報導中常有人物對話，把讀者引入現場，給人身臨其境的感受。標題「瓊白朗黛兒滿眼是戲」也下得不錯，唯一不足之處，是標題僅用比正文大幾號的粗字體呈現，感覺有點保守，在排版上尚未放開，如若能「切」入大標題，再配上小標題，整個版面就會更奪人眼球。

值得一提的是，我收藏的這份「申報」副刊「亞洲影訊」（一九三八年八月三日）卻是副刊「亞洲影訊」第一期，並有「創刊詞」，由上海亞洲影院公司發行，每周三出版。創刊詞指出：「國光影訊」與「南海銀星」混合為一，而成新產物了，現在以亞洲影訊的新名義，質的充實和刷新，完成報導消息與引起讀者興趣，希冀能獲得讀者熱忱愛護、支持和指導。可見，這張「亞洲影訊」，確是「申報」首期副刊。

這一期「亞洲影訊」刊頭上，設計了一個活似希臘女神的「女主角」，身上飄帶起舞，手抱「一號」大圓球，畫面上還有一對翅膀，正展開雙翅。報沿上也十分講究，不僅有出版日期（英文的年、月、日），還註明「民國二十七年八月三日」，寫著「第一卷創刊號」。

自此，我收藏這份報紙的價碼立馬「水漲船高」，這也是我的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穫。而「申報」採用直排繁體的報紙排版，竟成了世界各地不少中文報紙的「樣板」。當然，現在中文報紙又多改成橫排版了。

「申報」是一張歷史悠久的報紙，它原先叫「申江新報」，後來才改名為「申報」。它於一八七二年四月三十日在上海創刊，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停刊，這時間段正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上海之日。

「申報」是近代中國發行時間最久的報紙，在七十七年間，從晚清，到北洋政府，再至國民政府，橫跨三個朝代。「申報」無論如何都是具有廣泛社會影響力的報紙，也是中國現代報紙「發源」的標誌，其出版時間之久，影響力之廣，是同時期其他報紙難以企及。「申報」在中國新聞史和社會史研究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寫下濃濃的一筆，被譽為研究中國近現代史的「百科全書」。

四十多年前，我在上海生活時，曾造訪過「申報」報館舊址上海漢口路三百零九號，體驗當年「申報」運行的環境氛圍。一九九○年，我從上海到洛杉磯定居，又有幸認識了「申報」辦報人史量才的姪兒史浩。這次，我喜獲真實版的「申報」舊報紙，便迫不及待地與史浩分享。

他見了這疊舊報紙驚喜地說：「現在人的壽命長了，連舊報紙也延年益壽了。」他還告訴我，上海師範大學圖書館已有「申報」全文資料庫，讀者可透過互聯網線上檢索閱讀瀏覽。哇，現代科技把沉睡了九十多年的舊報紙喚醒了，讓它繼續發揮文字效益，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工程。

我再看看這一疊舊報紙，僅管不能翻閱，只能透過塑膠袋透明玻璃紙閱讀，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老骨董」，值得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