餛飩瑣憶

繼去年熱播電影「繁花」之後，又有一部新版電影「菜肉餛飩」將於二○二五年上映，影片也都全程使用滬語，由一眾土生土長的上海演員主演，陣容龐大。電影講述一位退休的父親，為了給兒子物色婚戀對象，來到公園相親角，卻無意中捲入情感漩渦的故事，旨在展示上海人的生活情景，表現溫馨的人情味。影片也勾起我對餛飩的一串記憶。

我在七、八○年的孩提時代，體弱多病，一不小心頭痛腦熱了，身體難過，吃不下飯。母親坐在我床邊的桌前，桌上放著一疊餛飩皮，一盤肉餡，她一邊和我說說話，一邊給我包小餛飩。

母親右手拿根筷子，挑了一撮肉餡，往攤在左手掌薄薄的的餛飩皮上一點，撥轉餛飩皮一個角，再輕輕空心捏弄，一隻小餛飩瞬間便包好了。這小餛飩不像別的餛飩講求形狀規範，譬如元寶餛飩、蓮花餛飩等等，而且更容易消化。母親煮好小餛飩端給我，它們在碗裡漾動，彷彿一朵朵潔白的小花，我吃得美滋滋的，身子覺得也舒服些了。

我在石庫門弄堂住了整整半個世紀，那裡不知道演繹了多少菜肉餛飩的市井生活故事。哪天有人家包餛飩了，先去糧店買了好些餛飩皮子，再到菜場秤了鮮肉、青菜，回來又是剁肉糜，又是剁菜泥，不緊不慢的節奏扣著眾人的耳鼓，一齊共鳴。等到餛飩煮好出鍋，給樓上樓下、左鄰右舍送上一碗，樓道裡、弄堂裡飄散著菜肉餛飩熱氣騰騰的氤氳。今朝我送，來日他送，這家常的菜肉餛飩包著親切的芳鄰之情。

我五十多年前的一位女學生，擅於製作餛飩之類麵點，退休以後，得到街道、居委支持，衛生、城管部門核准，在家門口的路邊擺個餛飩攤，天井裝上煤氣灶，外面擺好一張長桌，幾條板凳。她每天一大早起身，拌餡料，包餛飩，點火燒水，盛碗發貨，手腳利索，有條不紊。

她的菜肉餛飩味道不錯，加以價錢比小飯店便宜，不消兩個時辰，上百碗餛飩告罄。來的多半是周邊居民，不少還是常客，一碗熱乎乎的菜肉餛飩落了肚，他們便輕輕鬆鬆上班去了。

每每我回國，她得知後，總是第一時間捎了好幾包餛飩過來，既是熱情看望，又讓我省事省時，不用買菜洗菜燒飯做菜。這家常的菜肉餛飩包著誠摯的師生之情。

前幾年，她家動遷了，因為有這份餛飩攤的執照，於是增加了百多萬元的補償，所得的動遷費，除了付清另外購買住房的費用，還剩下一筆結餘。

餛飩也是上海人喜愛的一樣小吃，經年累月，花色品種，層出不窮，不一而足。除了菜肉餛飩，還有蝦肉餛飩、蝦仁餛飩，成本高了，價錢自然要貴一些。

三、四十年前，我家前面馬路的一條弄堂裡，夜間曾經有賣「柴爿餛飩」，因為攤主是用木柴燒火的，這是以往上海人對流動餛飩攤的一種專門稱法。我們偶爾也會去花點小錢，吃一碗當宵夜。不過，如今「柴爿餛飩」恐怕難覓蹤跡了。

也有飯店供應砂鍋餛飩，一種是點心，餛飩盛在小巧的砂鍋裡，不但別致，更能保溫；另一種是菜肴，譬如比較出名的餛飩雞、餛飩鴨一類，湯鮮肉嫩，有菜有糧，香氣撲鼻，美味入口，一口偌大的砂鍋，盡讓多人吃貨大快朵頤，一飽口福。

南京路上一家聞名遐邇的著名老店，推出了一款蟹黃餛飩，膾炙人口，前來嘗嘗鮮解解饞的顧客盈門，絡繹不絕。它雖然算不上是錦衣玉食一類，但畢竟用料不凡，做工考究，坊間大眾化餛飩不能與它相提並論。

母親虔誠信佛，胸懷禪心，農曆初一十五，誦經、禮佛、聽道、食素，有時初一月半就以素餛飩作餐食。不說香國淵深的吃素之道，有一種說法，素餛飩熱量低，不及純肉餡的五分之一，對身體有好處。又有一種說法，初一十五，月亮盈虧變化最大，海洋潮汐達到最大值，而人體血液湧動也會達到峰值，那兩天食素，與自然和諧共處，有益健康。老人家八十八歲故去，或許也曾得益於素餛飩。

然而歸根結底，於我一介耄耋之人而言，確實還數素樸的菜肉餛飩喚起更多的記憶，它包含著童年歲月的難忘片段，平平淡淡的市井生活，美好善良的人間溫情，令人感悟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