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上)
嚴父慈母是中國傳統家庭模式,我們家也不例外。
母親曹楊氏(一直到我們長大成人後,母親才肯告訴我們她的名字是楊曉有)一輩子相夫教子,一輩子操持家務,當了一輩子家庭婦女,像她同輩的所有婦女一樣。
母親沒上過學,但她識字,「三字經」、「女兒經」都會背,據說是把先生請到家中來教。母親娘家也是有根底的官宦人家,過去講究門當戶對,清朝咸豐年間在翰林院就職的曾祖父,是不會娶民家女子做孫媳婦。
外婆一輩子生有九個女兒,活下來六個,長大成人四個,母親排行第三。那年月,婦女講究裹足,外婆不知怎麼生了惻隱之心,害怕女兒受苦,到了該裹足的年齡沒有給母親裹足。過了一兩年,母親見別的孩子都裹足了,便自己給自己裹起來,據說那年代,大腳女孩嫁不出去。由於錯過了適當時機,腳裹夾生了,落下了後遺症,母親一生不能走遠路。到了晚年,就是在屋子裡,她也要用雙手撐著凳子才能移步。
母親這輩子生了六個孩子,最大的女孩和第三個男孩很小就夭折,長大成人的有四個,我排行第四,在家裡,姊哥們都叫我小妹。母親懷我時已年過四十,由於年歲太大,懷孕期間全身浮腫,她幾乎為此送命。
母親年輕時比較漂亮,也較注意自己的儀表,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服穿得很合體,每次外出都要用線繩扯臉,把臉扯得又白又光。因排行第三,人稱「三刁刁」。年紀大了後,每次照相因頭髮斑白且稀疏,都要用黑色染料略微勾一下,以便頭髮輪廓分明。
母親一輩子沒打過我們,也沒罵過我們。有時我們惹她生氣了,她就拿自己煞氣,如果她正在洗衣服,她就使勁將衣服在洗衣板上揉,或是將衣服使勁往洗衣板上摔。這時我們知道母親發火了,便乖乖地安靜下來。
儘管父親脾氣粗暴,但在我的印象裡,父母之間一輩子沒紅過臉,沒爭吵過一句,兩人總是相敬如賓。
逃難到桂林後,家庭經濟發生巨大變化。父親一人工作,要養活六、七口之家,還要供我們姊弟三人上學,日子過得緊巴巴。一日三餐,由母親一人操持不說,三個小孩子的衣服鞋襪,也都親自一針一線縫。那年月買鞋子穿的不多,一是貴,二是賣的也不多,哪像現在,買現成的比自己做便宜多了。
記得最麻煩的是做布鞋。先是將舊衣褲一件件拆開,接著用漿糊把舊布裱成三、四層厚的殼子,然後按鞋樣裁剪。納鞋底是最麻煩的工序,納鞋底的繩也是自製的,把舊襪子拆成紗,然後用這些紗搓成繩,再用這些繩千針萬線地納鞋底,一雙鞋底就要納好些天,做一雙鞋差不多要一個月,因為做針線活只能用一日三餐之外的「閒暇」時間。
一雙新鞋穿在哥哥腳上,不到一個月,腳趾頭就露了出來。所謂新鞋,其實只是最上面一層用的是新布,所以往往新鞋還沒做好,舊鞋早已破得不成樣,母親根本趕不及。
還有一件永遠做不完的活,就是補襪子。當時大家穿的全是棉線襪,這種襪子特別容易破,永遠也補不完。母親成天慢條斯理地忙碌著,不是做飯,就是做針線活,手上從來沒有閒過,每天從早忙到晚。
父親去世不久,日寇進攻桂林。當時大姊在廣西省政府所屬的一家儲蓄所當會計,她所在的單位,可以隨廣西省政府撤退,但只可攜帶直系親屬,也就是說,按規定她只能帶母親一人,那三個弟妹咋辦?要全部帶上肯定不行,人太多。
沒辦法,只好兵分兩路,大姊帶我和哥哥隨廣西省政府走,母親和二姊跟隨堂兄逃命。堂兄的父親是我父親的親二哥,堂兄一歲時二伯父便去世了,伯母和堂兄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是父親一直供養他上的大學,關係是相當親密的,所以大姊才把母親和二姊託付給他。
誰知火車到柳州後,鐵路線全部癱瘓,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堂兄帶著伯母走了,讓母親和二姊另想辦法找我們。母親和二姊搭乘一輛小汽車想去找我們,她們從柳州出發,剛出城,司機就說汽車拋錨了,讓全體乘客下車自己想辦法。車上所有的人都想辦法走了,只留下五十來歲的母親和十幾歲的二姊,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小女孩,兩人舉目無親,無路可走。
最後司機發了善心,見此兩人確實沒法,答應將她倆再帶回柳州。回到柳州,那裡已變成一座空城、一座死城,街道上沒有行人,所有的房子裡也沒有人。有些房子門大敞著,母親和二姊就隨便找了一個角落住下了。不知她倆在柳州擔心害怕地住了多長時間,他們見人就託人帶信,希望能找到我們。
當時大姊、哥哥和我隨廣西省政府逃到宜山,正在宜山休整,這時有人帶信來說,母親和二姊還滯留在柳州,大姊便托同事去柳州把母親和二姊接過來。萬幸地是我們五個人總算團聚在一起了,接著我們一起隨同大姊的單位逃到了貴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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