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愚園路
上海,生活了近三十年的故鄉,在我來美後,被徹底翻新,並不斷改造、升級,如今變得更加摩登,人稱魔都。
大街小巷,路名未變,卻面目全非,完全不再是當年的街景,除了納入一類歷史風貌道路保護名單,而被刻意保留的「永不拓寬」的六十四條馬路,具有百年歷史的愚園路,就是其中之一。岐山村、宏業花園、愚谷村等,都是愚園路上的百年弄堂。這裡的一切,依舊弄巷幽深,畫風雋永,時間彷彿在這裡凝固。
童年時,在弄堂裡,女孩們扎著辮子,跳皮筋,踢毽子;男孩們拉起彈弓,打彈子,鬥蟋蟀;炎炎夏日的夜晚,左鄰右舍聚集在昏暗的街燈下,乘涼聊天,嬉笑喧鬧。那是一條寬寬的弄堂,銜接外面的世界。
少年時,我走在這老街上,背著沉重的書包,步履匆匆;挽著閨密,來來回回數小時,輕聲細語少女的愁和夢。那是一條長長的大街,通向遙遠的未來。
愚園路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八六○年,本是為太平天國進駐上海,李秀成下令在一片農田上修建而成的一條軍路。後來的租界時期,愚園路一帶建造了大量的花園洋房,許多名人、商界政界要人在此居住、辦公,還出了不少電影明星。
這樣的弄堂和老房子,自然也是拍電影的理想外景。有一年,當攝影組的車子進來時,整個弄堂都變得沸騰起來,人們跟著車子跑著、孩子們追著車子叫著,把小弄堂圍得水洩不通。
幸運的是就在我家樓下弄堂裡拍攝,我只要站在自家陽台上,無需擠到人堆裡,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整整一個月,整個白天都嘰嘰喳喳,人聲鼎沸。
每當突然寂靜無聲時,我就知道開拍了,趕緊跑到陽台上,帶著期盼,好奇地看他們怎麼拍電影。頗為失望的是,一個月裡我只看到他們拍一個鏡頭,反反覆覆地拍著。大多數時間是遠遠地看著導演、演員們和其他工作人員,揮舞著手勢,走來走去,不知在討論什麼,也可能說著我聽不見的台詞。
至此我才知道,原來拍電影其實蠻枯燥、煩悶,亦很辛苦的,遠沒有拍好的電影那麼好看。如今已不記得那個電影的名字,只記得當電影放映時,我特意去看了,一直留意那已事先看了上百遍的鏡頭。那些天天在那裡圍觀的鄰居中,有幾個很榮幸地做了群眾演員,大家亦頗為他們高興。
昨日依稀,恍如隔世,光陰荏苒,往事如煙。
今天的百年弄堂,塞滿了私家車,竟是那麼的窄。弄堂口的小平房,當年的煙紙店,已做它用。「修鞋請進」的牌子居然還在,只是物是人非,不見當年那老皮匠,我沒有也不想去問門口修鞋的年輕人與他是何關係,這並不重要。向陽院的黑板報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名人故居的匾牌,不曾想先前的鄰居中竟有如許名流高士。
今天的愚園路,全長兩千七百七十五米。東端臨近靜安寺長約七百米的路段(東起常德路、西至烏魯木齊北路),被闢為美食街,西段中山公園及現代豪華商場龍之夢附近,亦有不少咖啡店、各類網紅店,以及裝飾優雅的小店鋪。
沿街是聞名遐邇的百年梧桐樹,依然繁密茂盛,彷彿撐起一排巨大的綠傘,遮陽擋雨,樹蔭下斑駁陸離的梧桐葉,給老街染上了五顏六色。雨天下的梧桐雨,點點滴滴地散落在雨傘或頭髮上,很有清新的詩韻。
百年老街,不到一小時就走完了,但市井煙火與文藝精緻交織,深街小巷,滿目風情。百年風雲,太多沉澱,太多我不知亦不懂的故事,唯有我生活過的那三十年,是我的「城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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