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佛爾書店(下)

在桌上出版與數碼印刷尚未取代傳統膠印的年代，多佛爾書店所精選的那些無版權、免許可和免版稅的經典藝術插畫、攝影與歷史系列圖冊，深受藝術界與設計業界的歡迎，更曾被廣告公司和各規模印刷廠視為「運營寶典」的存在。去美國印刷廠印過名片的人多半不會陌生，如果想花很少的錢讓名片上有個logo或者圖樣的話，在不動用設計師花時間動手繪製的前提下，印刷廠多會拿出一疊現成設計好的圖案供客戶挑選，那些圖案很多就是來自多佛爾的系列叢書。

無論行內行外，一筆「工本費」從多佛爾買來「公有領域」材料便可任意使用的時代，正也是美國印務行業最夯、從事美術設計職業最掙錢亦最受追捧的高光時期。在九○年代學廣告設計，多佛爾專為美工用途出版的免版權許可畫冊簡直不可或缺（見圖，作者提供），這類畫冊多以騎馬釘的簡約裝幀販售，各種經典的花邊、小圖標、主題插畫等黑白稿應有盡有，代價不到五美元一本，買回來的黑稿隨你放大縮小或切割改動重新設計，曾是設計系學生們的繆思也是基礎投資。

當年書店還經常打折多佛爾的設計專用畫冊，曾讓我兩三塊錢一本本地開心掃貨。而當電子與數碼科技開始滲透傳統圖書、對出版商造成影響的同時，多佛爾更曾與時俱進力挽狂瀾，隨書附上光碟，免去掃描麻煩。

然而萬沒想到的是，如此實用的工具書，有一天會因為網路數碼科技的精進，而逐漸淡出大眾的視野，更被相關業者無情淘汰，包括我在內，因為漸漸用不上，而將其束諸高閣多年，之後最終一一捐獻出去。直至過了一、二十年之後再回首，這些被我狠心送走的書，竟都搖身變為跟骨董靠攏的「陳貨」，以另外一種我意想不到的形式顯現其價值，只因有許多都已不再版，在這麼一個專門再版絕版書的出版社這裡成為絕響。

連如此有理想的出版商都無意或無力再版，背後原因非常殘酷，是「公有領域」作品現今在網路上太過易於免費取得所導致，加上人們的閱讀習慣隨著對手機平板的依賴而出現劇變，昔日認為有需要且願意掏錢購買的紙張圖書，被電子書市場所搶占。「公有領域」材料成熟轉為網上免費發派抓取的模式，竟成了砍向多佛爾最致命的雙刃劍。

疫情大流行期間，空出的很多時間讓我決定閉門讀書，重讀各種自認為過去沒有好好消化過的經典作品。記得當時連去圖書館借個書都多有顧慮，於是很快習慣了從網上下載各種「公有領域」的電子版書籍來讀，中文的英語的，差別多只在掃描質量。由於存取容易、不占「生活空間」，還非常環保，對這樣的「便宜」一下就沉迷淪陷，竟然再也回不去。我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能想起來，網搜購買多佛爾的出版物也可以是一個選擇。

一九四一年由Hayward Cirker與Blanche Cirker創立的多佛爾出版社，兩位創始人先後於二○○○年與二○二二年去世。二○○○年出版社被收購，隔年仍以多佛爾之名，重新出版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成為該出版社的知名暢銷書之一。

二○一五年，這家被收購的出版社又再次被其他企業所併購，且隔年一分為三，經過一再被併購改組的折騰，屬於舊時多佛爾的營業理念已然消散無幾，至今雖仍在運營但規模已然縮小許多。從多佛爾這裡成為絕響的「絕版再版」叢書，可預見會成為一波充滿了故事與心事的「美國骨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