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上)
我老家那裡離梁山不遠,是個出英雄好漢的地方,興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他們不說飲酒,更不說吃酒,喝酒就是喝酒,直來直去,沒有那麼多的拐彎抹角,因此,我這篇文章也就只能叫喝酒。
老家人常說:為人不喝酒,難在世上走。聽人說,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爺爺喝酒時,用筷子頭蘸一點酒滴到我嘴裡,辣得我咧嘴撥浪頭。後來,當我長到六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喝酒。
那時候我父親很年輕,在田集衛生所工作,很愛喝酒。一天,他和代銷社的蔡伯伯喝酒,我正趕上,蔡伯伯說:讓這小子也喝點。我父親就笑了,接著就給我倒了一杯,我端起來就喝了。蔡伯伯說:這小子行!他一誇,我更來勁了,接著就一連喝了八杯。喝了酒興奮,從蔡伯伯家出來時,遇一段殘牆,我就來來回回地蹦起來。很多年之後,我父親還啦我的笑話,說我喝了幾盅酒,淨蹦小牆頭。
十五歲那年,我上中學了,情竇初開,暗戀上一個年齡比我大很多的女子,很迷,神魂顛倒地老是想她。她家在葫蘆灣南邊住,晚上,站在灣邊上,可以看到她家後窗的燈光,大冬天的夜裡,我常望著她家的燈光胡思亂想……。
一天晚上,我父親把我從灣邊找回來,打開一瓶白干酒,乾喝,一杯一杯又一杯,我喝了一瓶。黑甜一夢,一覺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醒之後,我清醒了,冷靜了,從暗戀中走了出來。現在想來,我還覺得挺神奇!
我老家那裡喝酒很野,一場酒不醉倒兩個,就不算是喝好。我高中畢業之後,曾當亦工亦農的工人,打過幾年的井。那時候,每當打成一眼井,然後就是聚餐,那是我們的節日,非要喝個一醉方休不可!
有一回,我們又打成了一眼井,中午聚餐,我們左一杯右一杯,愈喝愈高興,喝到後來就是「哥倆好!五魁首!」的猜拳行令。猜拳我不怕,常常是贏的時候多,輸的時候少。周小達不服我,又跟我划,划來划去,他還是輸,喝了不少酒。我說:咱停了吧!他說:停了行,但你得喝了這碗酒!說著就往一個大碗裡倒了一滿碗。我二話沒說,端起碗來「咕咚咕咚」一氣就喝下去了。
喝完,我抹了抹嘴,亮了亮碗底,說:這行了吧?他什麼也不說,又往碗裡倒了一碗酒,端起來,舉過頭頂讓我喝。我說不喝了不喝了,高低不喝了!我一說這,他「撲通」一聲跪下了。他一跪,我的心就動了:不就是一碗酒嘛,哪用得著行這樣的大禮!我慌忙接過酒碗,他就站起來了。接下來,我就把第二碗酒喝了。
我以為這就行了,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頭頂著第三碗酒跪在了我的面前,我心裡罵了他一句:這是灌我哩,我再不能喝了!心裡想到這裡,我抬腿就要出門。這時候,一伙工友咋呼起來了:喝!喝!喝了吧!我們老家的規矩:若是頭頂著酒碗給你跪下了,這酒說什麼你也得喝下。那會兒我還清醒,於是就接過酒碗很艱難地喝,中間還打了一個嗝,但我終於喝下去了。
我們打井的這個地方離我們村子很近,我喝酒之後,就騎著一輛自行車回家。出村子往西,走過了兩個村子,再往南,一條大道,路邊上有條田溝……,後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我是被人搖醒的,醒來一看,自行車躺在路邊上,而我竟在田溝裡睡了一大覺。搖醒我的那個人是我父親的朋友,姓史,是他送我回家,路上還給我買了一包菸。
我現在還奇怪,喝到那個程度,我竟沒有吐酒,想想,只有一個理由:那時候終是年輕。
後來,我上了大學,畢業後在聊城工作了兩年。聊城人事複雜,團團伙伙的,我很不適應,加之創作上也沒啥成績,一天天混日子,過得挺苦悶的,於是就常常喝悶酒,借酒澆愁。
兩年後,我調到了省城,在山東青年報社工作。不久,我就得了胃病,先吃西藥,後吃中藥,終究也沒有除根。
有一回,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王建國來了,我們報社的總編輯鄒一夫設家宴請他吃飯,邀張煒和我作陪。酒喝到一半,我的胃就疼起來了。張煒細心,善觀察,他問我怎麼了?我說胃疼。他給我出了個主意:老常,你吃一百副中藥,一次把根給它除了!我聽了張煒好心的建議,於是就到省中醫院找呂同傑先生給我看。
呂同傑先生大醫,不光醫道好,人也好,待病人如同家人。我吃他的中藥,是愈吃病愈輕,最後吃到七十二副,唉呀,端起藥碗就想吐。從那,我的胃病就好了。
現在,我去中醫院,一看到他的畫像,我的感激與崇敬之情就會油然升起,彷彿他還活著,給我把脈,問病情,開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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