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下)

爸爸是愛媽媽的，他的愛以他特有的方式。從我記事起，我家的家務事，媽媽只幹她喜歡做的事情，每天的做飯、洗碗，媽媽不做，爸爸都在做，而且從來沒有過抱怨。

院裡的很多鄰居，家裡的男人都在外地，由於要照顧年幼的我們姊妹倆，爸爸常年待在北京，所以我們單元的大部分鄰居，家裡有些啥苦活、累活，都來找老徐。樓上有位奶奶做飯的時候，菜刀砸到了腳上，叫老徐給背到醫院；對面阿姨家裡的煤氣罐沒有氣了，喊老徐給去換一下，儘管我家一直用爐子，沒有過煤氣罐。由於我們家是兩個女孩，吃剩下的糧票，全部支援樓上小啞巴一家，老徐在院裡還有個綽號「老牛」。

老徐是個出名的樂觀的人。在我印象中，爸爸永遠是樂呵呵的，小時候他從來沒有和我們發過火，隔壁奶奶和我講過，在我小的時候，老徐在燈光下，懷裡抱著一歲的我，背上背著剛剛出生的妹妹，在那裡翻譯國外的科技文章。長大後，特別是我自己有了兩個孩子後，深知帶孩子的不易，我問起他，他憨厚地一笑，沒有說太多，他說那不算啥苦。

我準備生老二的時候，因為沒有人陪伴我待產，媽媽已經去世多年了，我向爸爸求助，他二話沒說，就過來南方陌生的城市陪伴我。

那時爸爸已經七十多歲了，但他依舊生氣勃勃，我們兩個雖然很長時間沒有生活在一起了，但很快就形成了「早晚一起散步，他做飯，我收拾」的生活模式。南方夏天非常炎熱，白天太熱的時候，無法出門，爸爸就在屋裡面散步，他跟我說他要每天走一百圈。他樂觀向上的生活模式，帶我走出待產孤寂苦悶的生活，以積極的態度迎接新生命。

爸爸在臨近退休時，也遇到了人生低谷。那時是各界下海高潮，他也不顧自己即將退休，毅然下海，但不久就碰到不可抗拒原因導致失業，開始了沒有工資，沒有收入，沒有醫保，孩子們還在上學的境況。印象中，媽媽急得火燒火燎，爸爸好像一直很淡定，沒有記得他有著急過，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高高興興的。

爸爸在八十五歲高齡，還每天堅持游泳，每次我都很擔心他會在游泳館滑倒，勸他要小心，他總是憨厚地笑笑，說「沒事」。

老徐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很多人都認為爸爸老實口笨，總是吃虧，但很多人生的拐點都顯示著爸爸的智慧。作為中國人，能夠改變命運的事情就是讀書，他自己的生命軌跡完全靠他自己走了出來。出身於失去母親而且父親馬上再娶，並育有弟弟妹妹的農村家庭，他的唯一出路就是刻苦讀書，靠著優異的成績和表現才可以有機會。

爸爸成功地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在水泥設計院時，也帶出了他唯一同父同母的妹妹。沒有爸爸當時的一封信，姑姑十八歲時就會在農村嫁人，生命軌跡就完全不同了。

我在考大學時，沒有未來的方向，爸爸毅然決然地告訴我，選擇計算機，這是方向，那可是八○年代的中國呀。爸爸的這個決定，幫助我踏入了這個行業，並成功進入全球知名企業，能夠有所見識。

爸爸媽媽他們的物質生活，與現在相比，可能差距很大，但是幾年前，在幫忙收拾爸爸退休後的東西時，發現了國家給他頒發的勳章和獎狀，才覺得平時和我們大家在一起，不聲不語買菜、做飯的老人家，其實是個英雄。與爸爸比起來，我們確實太平凡了。

我在國外的這些年，與爸爸的接觸不太多了，每年見的幾次裡，爸爸總是囑咐我帶好孩子，說：「你很辛苦，我都挺好的。」每次在電話裡，他總是說，我挺好的。爸爸離開了我們，我相信，他在天有靈，也會憨厚地笑笑說：我挺好的，你把孩子帶好。

盯著熊熊的烈火，一句話映入我的腦海，「塵歸塵，土歸土，及近繁華，不過是一掬細沙」。但我堅信爸爸會以更巨大的能量，再一次的聚集成生命，帶著他的善良實誠，帶著他的樂觀，帶著他的大智慧，再一次回到我們的身邊。我只希望，爸爸你永遠快樂、樂觀，老是說著「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