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溪邊水
這是故鄉的一道溪邊水,即使時間漸行漸遠,溪邊水依然如一在我內心潺潺流淌。
兒時那些年,在鄉村子生活。我們村子一帶有南圩與北圩,之間相距十里左右,當時搭過往班車不容易,自行車屬於家庭稀有品,所以,來往南北小圩或逢年過節走親戚探朋友,大多數只能步行趕路。
居於南北小圩中央,靠近緩坡泥沙公路旁側,有一條山溪由上游往下傾注,流經半山腰時消失不見了,貼近路邊時,突然出現了一口汩汩湧出水流的泉眼。不用說,泉眼正是溪水形成的,看去泉水非常清澈。
於是,本地民眾約定俗成,將此「泉眼」稱作「溪邊水」,人們說,溪邊水甘甜可口,飲幾捧水心情舒暢。不知哪年,由熱心人士搬來磚頭石塊,沿泉眼四邊環繞砌成小井,從此方便路人飲用溪邊水。小井四周長滿高高矮矮的樹木,每逢秋天,山間落葉紛紛遍地,卻未見過有一片葉子掉進小井。
溪邊水長年甘甜,故而本地有民謠「溪邊水」這麼傳唱下來:「路邊有口溪邊水,溪邊水甘甜水潤;大人飲用長牛力,小童喝下成胖子;男孩飲了生虎膽,攀登山頂打豹子;女子喝了夠漂亮,天上凡間多仙女;客人過往捧水飲,笑笑開心樂開懷;溪邊水壯人威武,鬥志昂揚大步行!」有村人說春夏秋冬,溪邊水都是那麼好飲,才使民謠長年在方圓鄉村地域傳唱不衰。
我第一次飲用溪邊水,大概五、六歲吧。剛過春節不久,母親大早起床,在廚房忙前忙後,做好走親戚的糕點。待所有糕點做好,放進兩個竹籃子,已是上午十時多了,匆匆忙忙吃過早飯,我隨母親去南圩的外公外婆家。本來,母親用一根扁擔可以挑兩個裝有糕點的竹籃,幼年不懂事的我,單純想著幫忙媽媽,執意手提一個竹籃。
母親見狀笑笑,任我用力提竹籃走路。她一手提竹籃,一手拿著扁擔跟在後面,不停提醒說:「孩子有心幫媽媽,謝謝囉。如果走累了,籃子交給媽媽挑起來。」
我雙手使出吃奶氣力挽緊竹籃,爭強好勝地說:「我不累、不累。」實際上說不累是騙媽媽的,只不過不想讓母親看出來。我的舉動哪能瞞過母親呢,她仍是笑著說:「好孩子幫媽媽,表揚你,那你慢慢走,別跌倒啦!」
走路太急,路經公路緩坡,溪邊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脫口而出說:「媽媽,我好想喝水。」母親看看天色,不假思索地說:「天時仍有點冷,……但這溪邊水確實很好飲。」母親接過我手裡的竹籃子,輕聲細語再三囑咐說:「你蹲下去,慢慢用雙手捧水飲。小心別弄髒了溪邊水。」
我蹲在溪邊,雙手捧水就喝。天氣涼快,溪邊水卻不冰凍,清涼解渴。飲了兩捧水,溪邊水的甘甜,入口入心。喝下溪邊水,心理上自覺力氣倍增,拿起竹籃子繼續趕往南圩。走了一段路,回頭望著來路,好些人正圍在泉眼飲用溪邊水。
現在雖有礦泉水、蒸餾水等等,但我心目中始終認為,還是那口溪邊水,才稱得上真正的純淨水,要不然,民謠「溪邊水」哪有機會傳誦下來。
逐漸長大的我,與村子同伴趁著下課,偶爾牽牛趕去溪邊水那邊山頭放牧,只要口渴,就會飲溪邊水。一直以來,從未聽說溪邊水存有汙糟不潔的消息,或飲溪邊水引起肚子痛等諸如此類問題。村人時常挑起水桶,趕至將溪邊水裝滿回家,或泡茶或做飯,說茶更香,飯特軟。
流年似水,多年過去了。上世紀八○年代末,有一天我由工作的城市回鄉,看到相關機構擴寬改建公路,平整了緩坡。溪邊水給泥土填埋,鋪上一層相當厚實的瀝青,只不過原來泉眼處位置依樣有水珠滲出。據說,不論冬日或暑天,路面保持濕漉漉。
先有人這麼說,如果將緩坡稍微偏移改直,保留溪邊水不是更好嗎?後來又有人接話,說當地各方面建設快速發展,經濟迅速騰飛,貨物流量大,機動車輛絡繹不絕,每時每刻揚起大量沙塵,很有可能汙染溪邊水。就算勉強保留溪邊水,也不能隨意飲用了,倒不如讓人們留住念想更合適。
之後的日子,南北小圩公路由兩車道改為四車道,路面寬闊平直了很多。
又一次由海外還鄉旅行,期間駕車途經溪邊水泉眼處。觀望一眼泉眼,乾涸乾爽不留任何痕跡,顯見溪邊水永遠消失了,內心禁不住蔓延了一縷縷遺憾。
在村子榕樹下與幾個村人聊天,話題離不開溪邊水的往昔舊事。有一年長者惦念地說:「回憶是好的,但要往前看。今日老實說吧,想起甘甜的溪邊水,我很想痛痛快快再飲幾回!」
在一旁的女孩彎下腰拾起幾片樹葉,她應當是跟家中長輩學會的吧,忽然聽她吟唱「溪邊水」。但聞民謠朗朗上口,順著一陣風飄向廣闊田野,使人聽起來動容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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