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與運
最近王家衛導演的電視劇「繁花」火遍海內外華人圈,該劇描述上世紀九○年代初上海股市的風起雲湧。如今已到耳順之年的我,曾身臨其境,在股市熱中,懵裡懵懂地也火過一把。這還得從小時候的「理財」經歷說起。
小學一年級,見同學有可愛的存錢罐,價格是一元人民幣。七○年代初,雙職工家庭每月收入不過幾十元,維持全家老小三代的生計,一元對普通家庭是不算小的花費。父母就給我一個紙盒說:先拿此存錢,存滿一元自己買。那年代,六歲小孩的字典裡還沒有「理財」這個詞,而「自力更生」觀念卻是滿強的,從此開始了我一生的理財之路。
我集聚第一個一元錢,感覺相當漫長。先是把大人給的零花錢、壓歲錢、車費等省下,一分、兩分、五分、一毛……,直到盛滿一盒,數數正好一元,於是興匆匆地上街。不料就在購買存錢罐的路上,卻突然不捨得了,心想紙盒不也一樣能儲蓄嗎?不如用這一元給家裡買個寒暑表,掛在牆上,計室溫,知冷暖。這也算我人生路上上的第一堂經濟課:性價比。
從此開始存錢,辦法是幫大人做事--賣舊報紙:大人的「文匯報」,賣的錢歸大人,「紅小兵報」則歸我。一點一點存,到小學四年級,居然積滿了一百元,煞有介事地跑去銀行定存。營業員問我哪來這麼多錢,我自豪地告訴他自己如何一點一滴存出來的。
初中時我存了近兩百元,全部捐獻給家裡,在我的積極倡議下,家裡買了第一台九寸黑白電視機。時值暑假,看了一個月的京劇、黃梅戲等各種折子戲,錢財換來了快樂,存折則再次歸零。
上大學,每月生活費二十五元:十五元吃飯;每周回家少乘一站路,節省五分錢車錢;每月堅持買銀行的零存整取五元貼花,為了讓自己不隨便流失零錢。大學畢業讀研時,有了五百元積蓄。
一九八六年農曆新年,寒假在家,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一個新名詞:電真空股票。第一次看到股票這個名詞,卻怎麼也不明白股票與存款有什麼區別。最後還是經不住誘惑和好奇,我將僅有的五百元全部投入,揣著五張寫著電真空股票字樣的紙片--自己的全部家當,回到家裡,心裡卻是七上八下。
第二年電真空股票分紅百分之十五,股價卻跌到九十元一股,並告示股票持有人有資格按每股一百元增配股數。寒風凜冽中我排著長隊領紅利,身邊不停地有黃牛想說服我割肉出售。在不懂股票真正含義的情況下,在出售與增股之間做著劇烈的思想鬥爭。儘管百思不得其解,在這行情下,黃牛買了怎麼賺錢?但望著他們急切的眼神,直覺告訴我現在賣電真空是個錯誤,於是回家咬牙問父母借錢,增配了十五股電真空股票。
研究生畢業,公派去新加坡、美國。時間的列車進入了九○年代,好友突然來信說,國內股市火了,電真空已到三百多元一股。沒想到後面的信息一個比一個刺激:該股價已超過一千元;一千五百了;證券所人山人海,擠不進去;天天漲停板,賣不掉……。
公派出國項目結束,懷著身孕回到國內的我,挺著大肚子,走到證券所門口。只見人頭攢動,一圈圈人只談一個詞:股票。看著巨大屏幕上忽上忽下的曲線,我這才開始有點明白股票投資是怎麼回事。
電真空最高漲到了兩千六百元,賣這二十股所得成了我的第一桶金。同時我腦子裡卻一直有一個問號:這錢究竟是哪裡來的?想著存款的利息是銀行給的,這錢是誰給的呢?不過後來自然全數倒還給了股市,原先的問號,終於畫上了句號。
九三年某天,上海股市突然大崩盤。從收音機裡一聽說,立刻抱著幾個月大的兒子,拿上準備出國的全部存折,取了錢直衝證券所,來到第一次空無一人的「買進」櫃台,毫不猶豫遞上了買單,耳邊卻聽到「今天買股票的都是傻瓜」,心驟然一緊。再回頭一看,「賣出」的櫃台前則是人聲鼎沸。但木已成舟,瞬間成交。於是轉身抱著孩子回家,在手忙腳亂地哄孩子中,忘卻那瘋狂的證券所。所幸有驚無險,大盤很快回調,我出國的錢也安全回歸。然後自費出國,輾轉新加坡、加拿大,最後到矽谷,做了一輩子碼農。業餘也炒股票,有機會去拉斯維加斯便上老虎機玩幾把,小賭怡情。
回想起,那時日子簡單卻充實。剛到加拿大時,開著幾百加元的二手破車,停在海灘上富人的豪車旁,想到和他們享受著同樣的美景,心裡別提有多快樂。
此後一輩子,身在矽谷卻沒因股票而發財。手頭不鬆不緊,日子不快不慢,工作忙忙悠悠,轉眼就退休帶孫了。現在自然對股票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明白了理財在於自己,發財交給命運,投資也好,投機也罷,知雄守雌,知足常樂。
九○年代是一個充滿活力和希望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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