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情(上)

「千年不斷娘家路」，這是我媽媽經常對我講的話，她每次講的時候，都會帶著濃濃的情意、鄭重其事的語氣和心懷感恩的神態。在這話的背後，肯定有著不少感人肺腑、刻骨銘心的故事。

我媽的娘家在浙江嘉興縣下的一個小鎮王江涇，家有姊妹九人，媽最小，是小九妹，人稱「小伯」。她生下不久，外祖父便不幸亡故，家道一落千丈。外祖母怕養不活這苦命的孩子，便狠了狠心將她包紮好，放到一個籃子裡，讓人去把她丟掉算了。大姨媽、貞姨媽得知後，萬分震驚，非常不捨，立即飛奔出去將小妹撿了回來，救了她一命，她們說我們再累再苦也要將她帶大。有了這幾位大姊的義舉，這才有今天的媽媽和我。

大姨媽性格堅強，深明大義，有經濟頭腦，善於經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各位姊姊努力拚博下，總算度過了難關，情況有所好轉。我媽身材瘦弱，但還聰明伶俐，六歲那年，她的大姊決定送她進私墊學點知識，拜在名師陶繼州門下，從三字經開始學到朱熹的「大學」和「中庸」，學習了安身立命，修身養性之道。媽在十幾歲時，已能為大姨媽當帳房先生了。

母親為人誠實厚道，認真做帳，一絲不苟，筆筆清楚，深得大姨媽的歡喜。從此，娘家大有起色，姊妹們也個個成家立業，家母也與建築蘇嘉鐵路的土木工程師喜結連理，嫁到浙江良渚去了。

母親沒有忘記娘家的溫馨，在回娘家的路上充滿了喜悅。正如著名歌星鄧麗君在「小媳婦，回娘家」中所唱的那樣：「風吹著楊柳，小河裡水流，誰家的媳婦，她走得忙又忙，原來她要回娘家。」歌聲甜美，手舞足蹈，喜氣洋洋。歷盡滄桑，好日子終於來到了。

但世事難料，一九三七年，北京郊區盧溝橋的槍聲打破了我們平靜美好的生活，中日戰爭終於爆發了。烽煙四起，炮聲隆隆，多少同胞慘死在侵略者的刺刀之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被紛紛捲入到逃亡的洪流之中。

母親的幾位大姊不捨得千辛萬苦創下的家業，決定冒險留了下來；而家父決定攜帶懷了孕的母親，和貞姨媽、巧姨媽的家人們一起背井離鄉，流落他處。一路顛沛流離，櫛風沐雨，從浙江逃到了安徽，我就在逃難的途中，不合時宜地哇哇墜地。產婦和嬰兒，全仗兩位姨媽無微不至的關愛和照顧，才安然無恙。

逃到廣西桂林，敵機經常來狂轟亂炸。有次空襲後，解除警報的廣播剛剛響起，人們從防空洞裡走了出來，不料又有一批飛機氣勢汹汹地飛過來繼續轟炸掃射，大家都來不及躲避。這時貞姨媽只得抱著我拚命奔跑，忽聽見一聲巨響，她馬上臥到，把我壓在她身下。起身一看，有幾個人已被炸彈的碎片擊傷，滿身是血。回家後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講了一下，父母聽了激動不已，說是她救了小兒之命，要我永遠銘記在心。

不久，為方便起見，大家分開行動。數年後，我們三人仍艱難地行走在流亡的路上，步履沉重，心情憂鬱。忽然間，聽得有人在叫「雲方，雲方」，回頭一望，原來是貞姨媽在卡車上喊著，叫我們趕快上車，以便捎我們一程。原來表姊已經結婚，開車的是她女婿，這真是雪中送炭，患難之中見真情吶。我們在貴陽安順下了車，他們帶我們走了一段很長的路程，免除了我們許多跋涉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