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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抵達的故鄉(下)

偶然讀到龍應台的書,才知道她的母親應美君也是淳安人。一九四九年一月,正是兵荒馬亂,二十四歲的應美君去和駐防在常州的丈夫會合(那裡也是我祖父曾經駐防的地方)。出門前她對家人說,很快回來啦,結果她這一走就是將近半個世紀。

等她終於回來,已是滄海桑田。那是一九九五年,煙波浩渺的新安江,水還是那麼清澈,熟悉的高山卻已化身為陌生的島嶼。她們租了汽艇,一座座小島尋過去,只為找到美君父親的墳塋。

也是在那一年,祖父的戰友也從台灣回來探親,祖父從江西偏遠小村趕來相聚。老友執手相見,一時老淚縱橫,他們或許已經想到,那將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聚首,事實也正是如此。我聽不懂他們的淳安話,卻也止不住熱淚盈眶。

祖父的返鄉之旅在他八十歲那年戛然而止,他們說他當時正和鄰居在聊計畫中的下一次返鄉,祖父一定是太激動了,他在藏不住的喜悅中猝然而逝。我親愛的祖父啊,直到倒下的那一刻,說的還是淳安話。

我的父親卻只在夢裡說淳安話,他說的夢話只有母親能懂。父親把他的故鄉銘刻在了心底,深藏於夢中。他住在離淳安城只有一個多小時車程的地方,去千島湖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我讀不懂父親的內心,但也明白他的心緒。他的故鄉在水下,那是夢裡才能抵達的地方。

二○○九年,龍應台為了完成母親的尋親心願,再次來到千島湖,這回她幸運地打聽到了舅舅一家的下落。她的舅舅比我祖父一家還要坎坷,他們輾轉流離,遷移三次,才在江西婺源安定下來。可嘆此時舅舅已作古,她的母親亦失去了記憶。

在龍應台的印象裡,她的母親走到哪裡都在懷念著故鄉。美君會一邊讚嘆著阿爾卑斯山的冰湖,一邊小聲嘀咕:「可是這水啊,跟我們新安江不能比。」當她年老失智,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女兒,卻依然記得自己的故鄉。女兒問她,你是應美君嗎?她高興地答,是啊。再問她,你是淳安人嗎?她一臉驚喜,說,對啊,淳安人,你怎麼知道?

淳安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讓我父親魂牽夢繞,令我祖父至死不渝,讓應美君時時念叨,令眾多的移二代移三代盡其所能想靠近它?這大概就是所謂故鄉的魅力。

二○一一年,我和丈夫從杭州出發去千島湖。不過兩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就登上了遊船。龍應台在書中說,我們看起來像遊客,我們不是遊客,此時此刻,我理解了她的心情。這一千多個島,我們想看的只有那一個,那是父輩曾經留下足跡的地方。

下遊船,登島。正值雨後初晴,空氣中滿是青草的甜香,摩肩接踵的遊人,讓我們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我們隨著人群遊走,想像著有一種神力,能帶我們直達青苔點綴的水下,想像結合現實的畫面,極大地豐富了腦海中老宅的樣子。上船,下船,下船,上船,我們的行程不斷重複著這樣的過程。馬達轟鳴,浪花飛濺,水下的村鎮,不知被我們驚醒了幾回。我們尋尋覓覓的那座山,那個島,卻始終沒出現在水波蕩漾處。

那不是一次完全意義上的尋根之旅,卻讓我對家族的過往有了更多的興趣。我們興沖沖地和偶遇的鄉民閒聊,期盼聊天的對象是疏於來往的姑表遠親。我們在岸邊的村鎮閒逛,驚喜地看到了和水下建築一模一樣的徽式樓房。滿大街的飯店酒樓,家家都有千島湖魚頭豆腐湯,魚頭還是那麼的鮮香,卻再也不是姑奶奶廚房裡的味道。

微風拂過,碧波粼粼,我似乎聽到了槳櫓划動的欸乃聲。遙想當年的新安江,舟楫點點,百舸爭流,那是怎樣的一番繁忙景象?這裡曾經上通徽州,下達杭州,是浙商徽商往來頻繁的重要通道。我的曾祖父正是從這裡出發,滿載一船船木料柴炭,也許還有山貨土產,一路順暢進入富庶繁華的杭州城。

綢緞莊老闆的女兒應美君,十七歲時就已是做生意的好手。她也是從這裡出發,押了一整船的毛豬和柴火去省城,又從杭州運回一整船正緊俏的葡萄乾。當年的淳安城,憑著天時地利,是不是家家都經商,處處是商行?我的祖父和他的夥伴們卻沒有子承父業,他們一個個扛著槍上了抗日戰場,在經歷血與火的考驗後又天各一方。

我的父親似乎沒有什麼商業天賦,甚至從來沒有嘗試過經商。他在第二故鄉當了幾十年的鄉村醫生,一直做到七十九歲才退休,行醫半輩子,掙了個好口碑,卻難免一生清貧。他的下一代,也就是我們,移民路走得更遠。我們飄洋過海到了北美,安家之處,也有一個千島湖,不近不遠,也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故鄉的千島湖,他鄉的千島湖,在我的夢裡從來沒有交集的時候。但是我知道,終有一天,他鄉也會變成故鄉。蘇軾有詞云: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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