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花開了,又謝
清晨,輕推窗,頓覺一股清新空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走向街心公園,一排排樹木與一叢叢花卉靜靜地佇立著,令人賞心悅目;道路兩旁碧綠的樹與盛開的花交相輝映,構成了一道道有滋有味的動人風景。
這是美國加州四季如春的景致,這樣的風景比比皆是司空見慣。可我所尋覓的芙蓉花在哪裡呢?記不清在哪裡偶爾見到過一些芙蓉樹,但卻是那麼瘦那樣矮,而我心目中那提拔、高於老式尖頂住房五米、直徑為零點六米粗的芙蓉樹,卻總是尋尋覓覓始不得,這真的令我茫然失落。
我出生在天津市和平區婦產科醫院旁邊的一條長長的胡同裡其中的一個院落。剛出生時,醫生說我只有立即輸血才能挽救生命,可不知怎的,醫生卻找不到我的血管。於是奄奄一息的我被帶回家中,姥姥生怕我會死掉,就請來了十幾位天主教友圍跪在院子的芙蓉樹下為我祈禱。
不到半個小時,我居然哭出聲來,於是全家人滿懷希望地送我回婦產科醫院醫治,醫生也終於在我的額頭上方居中處找到了血管,輸過血後的我居然撿回一條命。我姥姥說是芙蓉樹救我一命,可我始終不明白,到底是天主,還是芙蓉樹在拯救我?
上小學時,我的同學住得都不太遠,每天下午兩點,學習小組的八位成員便一起在我家院裡做作業。每當夏日芙蓉花開時節,是班裡同學來我家最多最勤的時候,其他小組成員是特地來觀賞芙蓉花的。
那時,滿樹的芙蓉花卯足了勁兒地瘋開,花兒型態優雅,色彩絢麗。它的好看,不是一朵朵,而是一堆堆,集體的美。花落同樣是集體的落,落下來的姿態也很特別,像是倒懸著的降落傘。芙蓉花的花朵絢麗多彩,花瓣柔軟細膩,像是被用線繩綑綁在一起、由一條條線狀柔嫩細絲所組成,它的花香清新怡人,顏色變化莫測,晴天它會呈現出玫瑰色,陰雨天它則是白的,多雲天又變幻成粉紅色,有些花朵則是半紅半白的。
秋天的芙蓉花開得最嬌豔,其肆意飄揚的模樣最是迷人。女同學們爭先撿一把落下的花朵插在小辮子上,有的同學會將它做成標本夾在書本裡。芙蓉花從不吝惜,它總是從從容容地迎風飄灑。同學們惜花愛花,先是貓著腰去撿,撿到手便相互丟往對方的小辮子上插。插滿了,就將剩餘的花做成標本,弄得大家滿身滿手都是清香味。
同學們玩膩了,就在院子裡玩起跳房子、跳皮筋、擲沙包、踢毽、坎子兒、捉迷藏等遊戲。下雨了,大家也不急於避雨,而是繼續瘋玩瘋鬧,只因花兒、樹葉太稠密,雨一時半會兒落不到大家身上。天快黑時,芙蓉樹的花兒、葉兒便都會羞答答地閉合了,看著它們懶懶的模樣,同學們就會想起該回家了,於是戀戀不捨地向芙蓉花道別。深秋時季,芙蓉花的羽葉下還會掛上串串四季豆樣的莢果,看上去別有一番風味。
文革中,學校停課了,再沒有同學有興致來我家觀賞芙蓉花了,但在我的記憶中與同學們爭插芙蓉花的熱鬧情景仍歷歷在目。
在一個陰雨連天、芙蓉花開得煞白的日子裡,我的大伯突然來到我家,他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地對我父親說:「能不能讓我在這兒待幾天?」看著他那因長時間未剪的凌亂鬍鬚、髒兮兮的瘦臉,與久未洗滌的破衣服,父親頓時像是明白了一切,他趕緊為大伯找出一套乾淨衣服讓他換上,又慌忙為他做飯。看得出來,大伯可能是幾天都未吃飯了。
飯還未吃完,門外便傳出大呼小叫、粗重無理的踹門聲。很快造反派便奪門蜂擁而至,他們衝向大伯連喊:「臭國民黨特務,狗東西還敢跑!」接著是一頓急風暴雨式的拳打腳踢,然後他們狂喊著「打倒」類的口號,迅即將大伯押走。父親的驚慌與大伯臉上流淌著的鮮血,讓我想到夏天芙蓉花的玫瑰血紅,與雨天芙蓉花的極度慘白。後來才得知,大伯是國軍起義將領,被押解回去後便被迫害致死。
八○年代末,我家被拆遷,芙蓉樹會不會被砍伐?這是我最最擔心的。我那時已出嫁,父母也在北京買房居住,於是我隔段時間就去探望和我一起成長、一直心心念念的那棵芙蓉樹。我曾幻想它會被移植他處,可沒多久,在推土機的野蠻作業下,它永遠地倒下了,沒有一絲痛苦與掙扎。
它是不是有點像我的大伯?我哭了,這就是樹的宿命?甭管它曾給人們帶來過多少歡樂,但它到了無可奈何倒下的時刻,還是得遵命倒下。我做夢都想再看到它的嬌豔從容,可它卻無聲無息地永遠逝去啦。芙蓉樹啊芙蓉樹,你永遠鐫刻在我的記憶裡,停留在我對故鄉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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