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的陪讀歲月(下)

期中考到了，女兒不知大學考試和教室安排與高中不同，班上其他同學習以為常，也沒有人想到要特別通知她。記得那天早上，女兒還在準備中午去上課，突然接到助教的電話，告訴她早上期中考，教授發現她不在，特別打電話來交代，助教說：「我在這裡多等你一小時，你如果沒有辦法趕上，就只有補考了。」

我和女兒跳了起來，一路超速開快車到了學校，停好車陪著她邊跑邊到處找考試教室。走到樓梯時，女兒的一隻鞋子掉了下來，我催著她快去教室，不要管鞋子，女兒把另外一隻腳的鞋子一丟，光著腳就往前衝。看著她走進教室，我再回頭出來，沿原路把她丟落的兩隻鞋子撿了起來。

這是女兒進早讀計畫來，我第一次開始懷疑，推著女兒往前快跑這幾步，是正確的選擇嗎？

雖然孩子的智商比較高，讀書考試內行，但不見得身心的全面發展跟得上外面的環境。如果這樣繼續下去，女兒不但沒有高中生活，也沒有真正值得回憶的大學生活。而且，提早了三、四年進入職場，她可以應付真實的世界嗎？

拿到全A成績單的女兒，大一暑假時要求我讓她回高中去修駕駛課。在暑假兩個星期的課程中，她每天笑得開心，也順便多修了一些高中課程。

暑假過去，學校開學，看女兒依依不捨高中生活，我和鑽石吧高中協調，學校同意每天早上讓女兒在高中修課，不算學分，女兒把大學課程都排在下午。所以女兒的大二上學期課程，是和高中十一年級課程一起上。

寒假時我們全家坐郵輪出去玩，船上通訊不便，每到一個港口，女兒就匆忙找網路繳交不算學分的高中作業。年輕的孩子不懂得，但是做媽媽的看在眼中，知道她不論功課成績多優秀，到底還是個高中的孩子啊。

女兒早讀計畫的第二年，就開始申請轉學。當女兒接到UCLA大三轉學許可時，我也開始和女兒商量重回高中讀書。

早讀計畫允許學業優秀的學生提早入大學，這些聰明的孩子，有些只要三年就修完四年的大學學分。十七、八歲就大學畢業，後面的路當然更便捷，加州最年輕的律師、醫生，大多數是早讀計畫的畢業生。

周遭的親友，包括早讀計畫其他孩子的父母，聽到我和女兒商量著重回高中，都覺得我們瘋了。早讀計畫從一九八二年成立以來，從來沒有退學回去讀高中的例子，女兒十五歲就拿到UCLA大三的入學證明，人生旅途中已經跳前了好幾步，為什麼要走回頭路呢？

我想，那時候日日在咖啡廳等待女兒，一路開車回家路上，聽她敘述學校生活，讓我比其他家長都更了解孩子在早讀計畫中的點點滴滴。

人們有不同的價值判斷，我和女兒分享我對她這兩年讀大學的觀察，她也和我分享她的感受，女兒擔心走回頭路會不會浪費了錦繡前程，辜負了我和她父親對她的期望。

我告訴女兒，我當然希望她成為最年輕的律師，可以光宗耀祖，照耀門楣，但我更希望將來她老了，坐在搖椅上時，可以回想到高中、大學的美好時光，而不是只能談著因跳過而失去高中生涯，躲在小教室裡面的大學四年，還有提早進入的人生職業戰場。

早早拿到文憑，做個創紀錄的畢業生，當然是我這個媽媽想要的榮耀，但我更希望女兒可以一步一步健康正常，好好過她自己的人生。

最終，女兒同意回到高中，從十一年級重新讀起。女兒按照正途申請大學時，她的「早讀計畫」同學們，剛好大學畢業。女兒進了普林斯頓大學，過了四年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結交了終生的好朋友，又在西北大學讀了碩士，一步一步在長林豐草的人生路上腳高步低地行走。我不知道如果當年按計畫讓她轉到UCLA，十七歲大學畢業，她會不會有不同的成就？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我只知道作為一個媽媽，我希望她慢慢體會自己的人生，不急著早跑每一步。

女兒花在早讀計畫的兩年，和我的咖啡廳陪讀歲月，就慢慢在我和女兒的人生軌跡中消失了。

偶爾，女兒會去翻看往日老友的臉書，告訴我某位同學的成就，想著當年十三、四歲年輕的男孩女孩長大了，年紀輕輕，已是教授、美容科專業醫生、牙齒矯正專家，我也替他們慶幸。然而，每次開車經過十號高速公路旁的那家山上咖啡廳時，女兒總會回頭對我說一聲：媽媽，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