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織桌布(下)

母親也用過人的手藝，在鄉親的針織品店裡製作精美的桌布和其他針織餐桌用品，賓主盡歡。鄉親的兩位妹妹視母親為姊妹，她們熱情開朗，以有美麗的小姊姊為榮，走哪帶到哪；三個年若相仿的女孩像快樂的鳥兒，在動盪不安的時代無懼地飛舞著青春，那大概是母親一輩子中最快樂的日子。

幾十年後，我在美國找到那兩位阿姨，見面時我淚如雨下，緊緊地抱住她們，謝謝她們對母親的愛。她們仔細地對著我的臉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久，我意識到她們眼中的失望，畢竟母親的美是很難複製的。

我們聊著聊著，兩位阿姨哭了，哭著向我描述一點一滴美麗小姊姊當年在香港的日子，那也是她們逃到香港後的苦日子中，有個像仙女般的小姊姊出現，鄉親們談論著母親，有人說她像影星樂蒂，有人說像王萊。

兩位阿姨好高興父母把小姊姊接到家裡和她們作伴，教她們做飯，擔起照顧她們和小弟弟責任。母親為了報答收容之恩，一有空就不停地做事，沒一刻閒著。

說到傷心處，兩位阿姨怨嘆老天不公，怎麼讓小姊姊三十九歲就走了，小姊姊怎麼那麼忍心丟下兒女？臨別時，兩位阿姨對我深深期許要好好努力讀書，好好活出母親一樣的美和善良。

靠著兩位沒有血緣關係的阿姨的敘述，我像拼圖般一塊一塊拼湊出母親當年的日子。

父親沒有辜負對母親的承諾，一生中照顧著母親的家，去了台灣，也託香港的鄉親捎錢給自己和母親的家。姥姥接到母親過世的噩耗後，哭壞了眼睛，生了一場大病，病中拖著虛弱的身體到父親的家，去叫罵怒吼心中的悲憤和冤屈：「我閨女死了！你們稱心如意了吧！」當年母親用父親寄的路費去台灣時，被奶奶和姑嫂嬸嬸百般刁難阻止。可憐的姥姥是個老好人，從來不會這麼罵人。

姥姥活到九十歲才過世。父親說她常常拿著我的照片凝視好久，舅舅們說：「俺姊沒生出好看的閨女。」姥姥卻說：「俺怎麼看俺外孫女怎麼俊。她圓潤好相貌，你姊生得孤寡苦命。」

來美定居後，常去舊金山中國城都板街的中國藝品店懐舊。有一次在一家很少華人去的藝品店，看到展示桌上擺放的英式下午茶具下面，舖陳很精緻特別的針織桌布，我不還價地買下一套當年價值不菲的象牙花色淡雅的桌布、桌旗，和十二張餐巾。付款時老闆說：「你品味很好，一般華人是不會買這款式的，你是買來送人還是自用？」我笑著說：「我是買下做手工人的才藝。」老闆讚賞地看著我，對我豎起大姆指。

回到了家，我做了一桌菜，把針織桌布和桌旗舖好，餐巾擺上。拿出珍藏的銀質蠟燭台和餐具，水晶酒杯倒滿酒，舉杯遙向遠方，敬我美麗善良的母親。我對母親說：「你的女兒絕對不會過你過過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