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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七小姐的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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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兒時與母親盛七小姐合影。(圖/顧爾石提供)
Peter兒時與母親盛七小姐合影。(圖/顧爾石提供)

十月的一天,秋高氣爽,陽光燦爛,相約幾位朋友一起去了位於加州東灣的一家養老院探望老友Peter。疫情期間,不便出行,算算已是幾年不見了。

這家養老院是政府設立專為低收入老人服務,條件自然不敢恭維。一棟普通的病房內,大約有七、八間房間。室內沒有活動或護理設施,室外也沒有花園樹蔭可供憩息。服務人員基本都是黑人,三三兩兩地各自忙碌,告訴我們Peter的房號後讓我們自己去找。好在小小的範圍,一眼就能找到。這是一間不足二百呎的四人房,沒有獨立衛浴。Peter的床鋪是靠近門口的一個單人小床,一面靠牆,一面有一個床頭櫃,留有一個小過道可以放一把椅子,讓來客坐著講話。另三張床分別是一個黑人;一個肥胖臃腫、不停自言自語的白人老者;還有一個蜷縮成一團、骨瘦如柴的的亞裔老人。

幾年不見,Peter已經不太認識我們了,嘴裡嗯嗯啊啊地似懂非懂。但見他穿著一件破舊 T恤,瘦骨嶙峋的,一頭白髮亂糟糟地垂下來。一條舊毯子搭在身上,露出長長的腳趾甲。再一看他的雙手,指甲好長,指甲縫裡的污垢已經是黑褐色了,顯是久未修剪清理。我們帶去的上等龍井,沒有開水無法沖泡。朋友知道他最喜歡吃奶油蛋糕,特地帶了生計的奶油蛋糕,用湯匙餵他。他口中牙齒已全然掉光,癟癟的嘴巴也只有鬆軟的蛋糕才能下嚥。問問他的情況。不知所云,他只是反覆講:「怎麼說呢?不用再說了!」空洞的眼神滿是迷茫之色。他又不像是痴呆,只是難以表達。其實他應該是知道我們在同他說什麼的,他只是活在回憶之中,可能還在回味年輕時代的風光歲月,而不願回到冷峻的現實生活中來。

Peter何許人也?他是盛七小姐的獨子,清末民初中國首富盛宣懷的外孫。

盛宣懷的名聲遠遠趕不上那位得益於台灣作家高陽的小說而以「紅頂商人」聞名於世的胡雪巖。但在歷史的真相中,這位以李鴻章幕僚出身的江蘇常州人,不僅最後官居一品,成為晚清皇族內閣中屈指可數的漢人尚書,並成為左右晚清政局的關鍵人物之一。盛宣懷一手操辦了輪船招商局、漢冶萍鐵廠、中國電報、上海交通大學……有著數千萬兩白銀的身價,他才是真正的「晚清首富」。盛宣懷子嗣興旺,他最喜歡的女兒是嫡妻莊夫人所生的盛愛頤,人稱「盛七小姐」。說起盛七小姐,民國時期大大有名,發生在她身上的兩件事,讓喜歡八卦的人們談論了幾十年。

年輕時的盛七小姐花容月貌,大家閨秀,聰敏伶俐,知書達禮。那時有錢人家的新派家庭會延請家庭教師專門為子女授課,除了國文之外,上流社會人家的子女都會學些英文,這是社交場合的必須。盛宣懷過世後,盛家掌門人是同盛七小姐一母同胞的盛老四盛恩頤。盛老四聘請哈佛大學的海歸博士宋子文做他的英文秘書。宋子文時常去盛家,於是結識了盛七小姐。宋子文高大英俊,風度翩翩,學識超群,志向遠大,同盛七小姐暗生情愫。莊夫人漸有察覺後,兩人已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莊夫人怎麼會同意這門親事?想當年宋子文母親倪桂珍還在盛家做過鋼琴老師,嚴格來說也是下人。宋子文父親不過是教會裡彈琴的,門不當戶不對,盛家的大小姐怎麼可能下嫁給下人之子?莊夫人橫加阻擾,讓兒子將宋子文派去武漢,擔任漢冶萍煤礦的會計科長,名為重用,實是棒打鴛鴦兩離分。

身在武漢的宋子文放不下遠在上海的盛七小姐,可是路途遙遠,來往不便,眼看著這門親事要黃了。正巧這時候由二姊宋慶齡推薦,廣州革命政府來電遨約宋子文去廣州任職。宋決定南下廣州,投奔姊夫孫中山謀取前程。臨行前宋子文約了盛七小姐見面,掏出兩張船票,希望能夠一起去廣州。七小姐雖然深愛宋子文,但從小接受正統儒家教育,封建思想的桎梏不允許她義無反顧地背叛家庭,她沒有勇氣走「私奔」一途。但她願意等待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她拿出一把金葉子贈送給宋子文,助他南下之資。並約定等他回來。七小姐不便講明,自己用這把金葉子作為信物,代表著永恆的愛情。而宋子文卻不明原委,只以為是贈送的程儀。

一晃七年,宋子文功成名就,當上了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長,衣錦榮歸,回到上海。但他已娶了江西富商之女張樂怡,當年的山盟海誓早已事過境遷了。心神俱碎的盛七小姐為此大病一場,最後斬斷情絲,三十二歲的老小姐嫁給了表兄莊鑄九。這場民國戀情傳聞甚廣,轟動一時。雖然有各種版本,但大都是為盛七小姐鳴不平。

盛宣懷三代巨富,死後留下一千多萬兩白銀的遺產。可是子孫大多不學好,尤其是盛老四,揮金如土。父親過世後遺產分給了五個兒子,而女兒則無份。這也是封建時代宗法社會的慣例。不料莊夫人過世後,盛老四又動起了腦筋,要將原留作家族慈善機構——愚齋義莊的五百多萬兩白銀同幾位兄弟私分,而尚待字閨中的七小姐則被排斥在外,不獲分文。七小姐同哥哥討要十萬兩銀子作為出國留學費用,卻被盛老四一口拒絕。七小姐不平則鳴,突然發難,向上海地方法院提起訴訟,狀告五位兄長私分義莊公產。一時輿論大譁,紛紛支持盛七小姐的壯舉,上海《申報》為此全程報導,連宋家姊妹也在道義上伸出援手。最後法院判決盛七小姐勝訴,獲得補償五十萬兩銀元。這件民國時代的第一件女權案轟動一時,盛七小姐又一次成了新聞人物。後來七小姐用這筆巨款建造了被稱為遠東第一的百樂門大舞廳。

七小姐愛便愛,恨便恨,一諾千金,青春韶華苦等十年而不悔。面對狠心兄長,她橫眉冷對,成為中國第一個為女子爭取遺產的閨閣千金,為全中國女性財產繼承權問題開了先河。

盛七小姐的獨子就是Peter。年輕時的 Peter享盡人間富貴,他一開口學的就是英文,進的是當時上海最好的教會私校,轎車接送,佣僕伺候。Peter平生最喜愛的就是汽車,他收集了許多歐美國家的汽車照片,有一些就壓在了辦公室的玻璃檯板下。有同事問他:「這些汽車那麼好,一定是蘇聯造的?」Peter回答:「不是蘇聯的,是美國造的。美國汽車要比蘇聯好。」領導記下了他的這句話,等待秋後算帳。到了1958年大煉鋼鐵,懵懵懂懂的Peter問同事:「第三個五年計畫提出我們國家工業要超英趕美,那麼是超過什麼時候的英國?是七○年代的,還是現代的英國?」反右運動時,就憑這兩句話 Peter被劃作右派分子,開除出廠,遣送安徽勞改農場。

Peter在勞改農場一住二十年,每月定糧十六市斤,卻要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勞動。飢餓和苦役造成大面積胃出血,最後被切除大半只胃。Peter在勞改農場吃盡苦頭,九死一生。七小姐心急如焚,萬般無奈下寫信給時任中央副主席的宋慶齡求助。宋慶齡接到信後立即寫信到安徽方面。總算是副主席的面子,勞改農場同意放人,准許Peter回到上海。宋慶齡肯幫七小姐的忙,一方面是故交的情分,或許也有代兄弟子文補償的一點虧疚之情。不過那時的盛七小姐已被從花園洋房中掃地出門,趕到弄堂口的汽車間裡,逼仄侷促。開門正對著一個化糞池,對馬路就是菜市場,終日嘈雜喧鬧,惡臭無比。兒子回來她自然高興,但何處安身呢?出路又在哪裡呢?

1981年中美建交,Peter第一個申請出國。在領事館面談時,Peter用流利的英語對答,他對美國領事說:「我已三十多年沒有同人講英文了。」生活的艱辛,政治上的重負,已經讓Peter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Peter來到美國時已將近五十歲,半世人生都交代在安徽勞改農場,除了賣苦力外,其他都不會。他投奔的是異母兄長,待他很好。他自己兜兜轉轉,也在幾家公司打過工,謀生不易,都不甚如意。熬到退休年齡,也就退了下來。Peter一生無兒女,在勞改農場時娶的妻子,結婚八年後便死於癌症。孤苦伶仃的Peter在舊金山租了一間小屋,請了一個半工幫佣,隔日過來燒燒飯,洗洗衣裳。不料在疫情時,他胃病復發,被送入醫院,一住十多天。及至回到家中才發現,幾十年打工積累下來的一點養老錢全部給褓姆偷走。不良褓姆切斷電話,躲得無影無蹤。這一跤跌得 Peter大傷元氣,一夜赤貧。幾個朋友一起商量,就幫忙他申請了這個養老院,讓他先安頓下來。

如今孤苦伶仃的Peter獨自蜷縮在那張養老院的病床上,天天三明治,日日漢堡包,飽一頓飢一餐的,一天一天在捱命。近年來他腦子開始糊塗,整日停留在回憶之中,陶醉在年輕時的肥馬輕裘、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們想,Peter雖然生活得不如意,苟活世上,毫無尊嚴,但好歹是活著。To be or not to be,永遠是千古難題,凡夫俗子們參不透、悟不明,應該如平鑫濤般插著管子,無意識地如行屍走肉般苟活?還是像瓊瑤那樣撒手人寰,瀟灑赴死?只能是見仁見智了。

世事如滄海桑田,歲月似流沙拂指,轉瞬已是千般模樣。昔日繁華,今成殘垣;往昔承諾,風流雲散。一切如煙如夢,唯有心中點滴記憶,訴說著那些無法挽回的流年。世事變遷,人間滄桑。願Peter多加保重,來年春暖花開時我們再來探望。(寄自加州)

Peter的父親莊鑄九。下方小照是年輕時的 Peter。(圖/顧爾石提供)
Peter的父親莊鑄九。下方小照是年輕時的 Peter。(圖/顧爾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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