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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尼斯城的邂逅(上)

突尼斯城中典型的伊斯蘭建築。(圖片提供∕李源)
突尼斯城中典型的伊斯蘭建築。(圖片提供∕李源)

這間小旅館是古城麥迪那小巷中一棟兩層樓的老房子改建的。太陽一樣金黃色的大門,進門口有兩個廳,中央天井有一庭院,四周牆壁上是彩色瓷磚,二層樓除了房間衛生間浴室外,還有一個可愛的朝院子的陽台。我到達時旅館只有兩三個客人,院子中間擺有一些俗氣的暗紅色布包著的桌椅,儘管那天陽光燦爛,但庭院和樓下的屋子都很陰暗深沉,整棟房子被寂靜籠罩,牆壁上攀爬的黃色枯枝枯葉給人殘冬的淒涼和冷清。

幸好房客裡有一個澳大利亞小夥子克瑞斯,他是個不斷說話和歡笑的人,只要他在旅館裡,他悅耳的英語從樓上或樓下傳來,整棟房子似乎顯得輕盈歡快。克瑞斯有著像年輕女孩一樣長長的柔軟金髮,胖胖鼓鼓的臉像是剛剛從烤箱裡烤出來般光滑,散發著熱氣和紅潤,配上一雙藍色透明的眼睛。認識他還不到五分鐘,我就基本瞭解他的生活——一個周遊世界的流浪者,沿途打工來維持旅行。

「你知道嗎?」在院子裡克瑞斯歡快地對我和一個日本遊客說:「我與一個蘇丹女孩訂婚了。你們知道有些非洲人很黑,像午夜時分的黑,我的未婚妻沒有那麼黑。」

「那麼你的未婚妻是晚上哪個時辰的黑呢?」我笑著問道。他大笑起來。

「大概晚上八、九點」說著他把手機裡的照片給我們看——一個手抱著鮮花、戴著頭巾的可愛穆斯林女子。

每天晚上克瑞斯總能夠在旅館不斷流動更換的六、七個遊客中,邀請到幾個跟他一起到外面的咖啡館喝啤酒,我就是其中一個。

第一夜外出給我的印象很深。我們四人走在彎彎曲曲、空寂昏暗的古老石板路的小巷中,周邊的店門全部關閉,隨著夜幕降臨,白天的喧鬧、人群、豔麗的彩燈和漂亮的花鞋,如同夢中的幻影全都銷聲匿跡,這裡變成一個虛幻和令人沮喪的地方,充斥著貓屎的味道,磨光的大石板地上有很多垃圾:塑膠袋、紙片、紙盒等。一隻隻貓在垃圾堆上穿行,偶爾發出像嬰兒般的尖叫,劃破黑夜的寂靜。出了古城小巷,又是一片空曠和殘敗狼藉,周圍樓房悄無聲息,窗子緊閉,空氣中有一種感覺,裡面好像是怕人打擾的鬼魂居住的地方,寂靜夜空下只聽到克瑞斯拖鞋的啪啪聲和我們的說話聲。那時我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我們正夢遊地走在一部世界末日的科幻片中黑暗絕望的場景裡。

走上較為乾淨的主街大道,儘管是市中心,依然沒有什麼人和車,好像有點像新冠期間封鎖的城市。路邊有一個咖啡館,類似俱樂部,裡面坐滿了淺橄欖棕色的男人。這裡才是突尼斯城的夜生活,一個男人的世界。舞台有個男歌手正彈著電子琴唱著舒緩哀怨又甜蜜的阿拉伯情歌,人們吃著小吃、喝啤酒、抽菸,有幾個西裝革履的人,似乎是在談業務。大部分人都長相粗糙,甚至有些人帶著猥瑣的表情看著我——唯一出現的女性。這是一個伊斯蘭教國家,正規穆斯林女人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抛頭露面。儘管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伊斯蘭世界受到西方的滲透和塑造,穆斯林的經濟也與世界的經濟相結合,絕大部分穆斯林都生活在按照西方城市塑造的城市景色中:寬廣的街道,高聳的樓房,裝潢玻璃的商店,到處跑動的汽車,一棟棟的公寓樓,他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手機、穿西式衣服和鞋等等,但是,很多人的觀念依然是在《古蘭經》的訓言下,特別是那些對婦女的規定和要求。

克瑞斯和美國人史蒂文一瓶接一瓶不斷地喝啤酒,我們在音樂聲中扯著嗓子交談,談論著各自旅行的經歷。來自俄亥俄州的史蒂文長相英俊,有點像美國演員金凱瑞,有點靦腆,帶著神經質的微笑。他是一個電腦工程師,二十七歲,現在辭職周遊世界。我們談到美國民眾的封閉和無知,史蒂文對我說 :「我的朋友和所有認識的人,都以為中國只有一個民族。」他為自己知道中國人口中漢族占中91%很自豪。他坐在我的對面,拿啤酒瓶的手像老人般微微顫抖。我想他可能在服用什麼藥物。美國的藥物氾濫,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近九點時,咖啡館裡來了一位肌肉結實的中年女歌手,深膚色,穿著超短無袖連衣裙,裸露著粗壯的胳膊和大腿,披著一頭長長的波浪般假金髮,金髮掩飾了這個突尼斯穆斯林女人的身分,此刻的她僅是一位放蕩的歐洲女人。她扭捏做作地拿著麥克風像母雞那樣擺動著翹著的臀部,穿行於桌子中唱著情歌,男人往她的短衣袖上塞鈔票。克瑞斯不斷地用阿拉伯語叫著「哈比比」(稱女性親愛的)、「哈比巴提」(稱男性親愛的)。他喜歡顯示出他的博學廣識。他曾雲遊亞洲不少國家,包括印度和中國,會說幾句漢語。他也在阿根廷、巴西等一些南美洲國家旅行工作過,會說一些西班牙語。他目前定居在開羅,學會了一些簡單的阿拉伯語。

那夜大概十點多鐘我才回到房間,同屋的北京年輕女遊客已經入睡,在黑暗中我輕手輕腳地躺在小床上。

睡夢中我被房中一陣沉悶的撞擊聲吵醒,一剎那間,我以為自己在做夢。黑暗是那麼深沉,我像貓一樣睜大眼睛,慢慢地覺得有人站在我的床前,扶著上鋪的床沿一動不動。幾分鐘後黑影往房內的左邊搖搖晃晃開始移動,撞到沙發前的茶几小桌子上,又是「磞」的一聲,一個重物落在沙發上的聲音,隨後在黑暗中發出一陣陣沉悶的鼾聲。

我聽到隔壁床的北京女人的動靜,她也醒了。

「好像有人進入我們的房間。」黑暗中我悄聲說到。房間有四張床,也可能是新到達的女客,但粗壯的鼾聲表明那是個男人。

「你進來後怎麼沒有把門鎖好?」一個惱怒的女聲在黑暗中發出,可以想像她拉長的臉。

「我鎖好了呀!」我為自己申辯,晚上回房時看不清,我以為鎖好了,其實沒有,竟然讓男人半夜三更隨意地闖入我們的房間。

我起床去把燈打開,燈光下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像蝦子一樣弓著腰躺在兩人沙發上打鼾,露出的一點臉看上去不像白種人,也不是黑人。北京女人也從床上坐了起來,披著被子,她不敢再睡了。

我去推那個男的,怎麼也推不醒,跟死人一樣,伴著鼾聲還發出一股酒味。

我只好出門推開隔壁男人間(男人間自然也沒有鎖門),庭院昏暗的燈光從門穿過照射到男人的房間。我悄悄地把克瑞斯從床上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問我有什麼事。我讓他跟著我出來一下,帶他進入我們的房間,他認出醉酒的男人是他們房間的遊客,喝醉了進錯了門。但我們兩人怎麼也無法把打鼾的男人搖醒。

可以肯定的是,如死人般沉睡的男子對我們這兩個中國女人不具備危害性,他不可能半夜爬起來騷擾女客,打攪我們的只是他的沉悶的鼾聲。北京女人無奈地接受深夜闖入的不速房客,倒下睡去了。

我看一下手機,凌晨二點四十五分。

第二天有人告訴我,那個夜深醉酒的男子是阿爾及利亞人也是一個穆斯林,《古蘭經》是嚴厲禁酒的,他不僅醉酒還闖入女子房間,豈不是犯了大戒? (上)(寄自義大利

古城商店裡的漂亮花鞋。(圖片提供∕李源)
古城商店裡的漂亮花鞋。(圖片提供∕李源)
古城裡街道上的大門。(圖片提供∕李源)
古城裡街道上的大門。(圖片提供∕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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