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頻道

* 拖拉類別可自訂排序
恢復預設 確定
設定
快訊

挺巴學生被捕 數百支持者衝川普大樓 警逮98人

彭博:川普關稅終結美國例外論時代 美債表現將優於美股

櫻花劫

華府櫻花季的美景。遠處白色建築即是傑佛遜紀念堂。(圖∕123RF)
華府櫻花季的美景。遠處白色建築即是傑佛遜紀念堂。(圖∕123RF)

二月的西雅圖,或陰雨霏霏,或大雪紛紛,是西雅圖人最想逃離的月份。今年卻不然。暖洋洋的,伴著三不五時的藍天白雲,讓人誤以為已到了五月天。暖風吹拂下,城中那些吉野櫻花在困惑與倉促中,使勁地鼓出一簇簇的五瓣花朵,粉嫩、淡白,點點星星,落櫻繽紛,灑滿樹蔭。傲人的櫻花不會意識到,幾天後,將是它們的夢魘。

西雅圖本無櫻樹,1930年,日本開始侵華作惡時,向西雅圖贈送了三千五百棵。更早在1910年,東京贈與華府二千棵櫻樹,表達友情。

彼時美日對華利益一致,均支持中國的「開放」政策,以便從中國的財富分一羹。然而,隨著日本侵占中國東北、移民美國,美日兩國局勢逐漸緊張。日本一步步蠶食東北的小動作,及其國力日益地強大,引起美國羅斯福政府的擔憂和恐懼。當時的日本人就如今天的中國人,在美國大肆買房買地,於是,極像當下幾個州禁止中國人買房買地一樣,美國的《外國人土地法》立即出台,禁止日本人擁有或租賃土地不超過三年,導致兩國關係日趨對立。

於是,送櫻樹成了東京一些有識之士的點子,既為傳播日本文化、增強友誼,也為緩解美日間越來越多的矛盾。

那兩千棵櫻樹抵達華府後,農業部發現樹木有病蟲害。總統親自下令,必須銷毀這些遠道而來的禮物,保護美國環境。隨後,櫻花樹被架了起來,像篝火一樣付之一炬。燒完後,美國國務卿給日本大使去信,表達深切遺憾,緩解日本熱臉貼冷屁股的尷尬。

然而幾十年後,一些美國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對櫻樹患病蟲害一說頗有微詞,他們嚴重懷疑,此前從日本進口過不少植物,均未發現這些病蟲。病蟲只是一些美國政客討厭懼怕日本的替罪羊。

不禁聯想到當今美國政商界討厭懼怕中國的智慧電動車。為了拒之門外,商業部長稱它們將被操控在北京手裡,北京一出手,就可讓三百萬輛電車在美國大街小巷同時熄火,造成嚴重國安危機。有這般厲害嗎?然而出此怪言不足為奇,可怕的是,朝野居然沒人敢對怪言提出異議,這不像美國。

不知彼時的日本人對焚樹是真傻還是裝傻。兩年後,東京市長建議二次捐贈,數量增至三千零二十棵。這些源於東京郊區荒川河沿岸的櫻樹,從橫濱運往西雅圖,接著去了華府。1912年3月,美國總統夫人海倫(Helen Herron Taft)和日本大使夫人欽達子(Viscountess Iwa Chinda)在華府潮汐盆地(Tidal Basin,一個利用河水漲潮的蓄水湖)北岸種下兩棵吉野櫻樹。儀式結束時,第一夫人向欽達子回贈了一大束「美國麗人」玫瑰,這束象徵著火一樣濃烈愛情的玫瑰,寄望於兩國關係你儂我儂。華府著名的櫻花節從此拉開序幕。

1936 年,傑佛遜紀念堂委員會成立並規畫了建設藍圖,很快招致公眾的憤怒批評,因為在該地建堂設館將導致日本櫻樹的遷移。於是爆發了「櫻樹運動」。華府的公民、俱樂部、董事會和協會在全市抗議,《華府時報》老闆派特森,大書特書地批評羅斯福政府,動嘴不算,還組織群眾動手。1938年11月17日,紀念堂開工當天,一群約五十名婦女,骨灰級櫻花迷,手持請願書在白宮前遊行,要求停止對她們愛死了的櫻樹的破壞。這有些像美國今天那些骨灰級抖音(Tik Tok)迷,上街舉著橫幅,現場直播抗議政客以國安理由試圖取締她們愛死了的抖音。第二天,那些憤怒的婦女索性把自己用鐵鍊拴在櫻樹上,她們要與日本櫻樹同生死、共命運。

不僅如此,派特森率領約一百五十名婦女,從施工工人手中奪走鐵鍁,填平剛挖出的坑洞,更與推土機對峙。羅斯福總統稱派特森幹過了頭,譴責一些報紙誇大其詞,表示施工過程中只會毀壞八十八棵樹。助理內政部長出動,為一些婦女提供午餐,吃人的嘴短,她們飽餐後被勸離。另一些婦女,不知是貪杯還是中計,在喝完無止盡的咖啡後,急需如廁,她們解開鐵鍊,一去不回。半夜時分,工人悄悄地將櫻樹砍的砍、移的移,為紀念堂騰出地方。

我慢慢走著,觀賞著那些令婦人們著迷的櫻樹,像撐開的傘,逆光下的櫻花瓣,以藍天為底,柔柔地,彷彿貼在藍紙上。

不久,紀念堂舉行了破土和奠基儀式。羅斯福出席,他強調了傑佛遜的個性、哲學觀點、以及個人自決的思想。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傑佛遜關於個人自決的思想,激勵了那群婦女,發起了保衛櫻樹的抗爭。

抗爭三年後,也是贈送櫻樹三十年後,日本偷襲了珍珠港,造成二千四百多位美軍喪生。這回送給美國的不是櫻樹,而是雨點般的空投炸彈和魚雷。沒過幾天,美國民眾報復日本的暴行,四棵手臂粗的櫻樹被砍倒,一棵倒下的樹幹上刻著:和日本人一起下地獄吧!(Go to hell with the Japanese.)。當局稱:這是一起塗鴉行為。不過那一行刻骨銘心的句子把塗鴉者的心態刻畫得淋漓盡致:殺不了日本人,就砍幾棵日本樹。但對許多人,砍幾棵樹遠遠不能滿足復仇心理。有報導稱,當時的公園委員會接到雪片似的信件,要求把那上千的櫻樹連根拔起,砍成碎片,一把火燒了。就像燒掉第一次贈送的那批。頭腦冷靜的官員急速想出高招:改名。日本櫻樹改名為東方櫻樹。東方,有中國等一些同盟國,與美國同仇敵愾。從此櫻樹不必為自己的命運誠恐誠惶。

此後的六年,由於戰爭和資金短缺,櫻花節取消了。畢竟這些原本象徵友誼和平的使者是來自一個發動了偷襲戰的國度,傳播、欣賞甚至花錢歌頌它的美麗就不必了。想起類似情景,俄國侵烏後,英國禁止芭蕾舞《天鵝湖》在劇院上演,俄羅斯藍貓、伏特加烈酒亦不得出售……一國犯罪,株連貓狗,公認的藝術也變成禁品。仇恨升高時,人們非理性思維也升高。

隨著戰爭結束,反日情緒漸漸平息。人們開始反思。無辜的櫻樹不該成為替罪羊,其魅力也無法遮擋。樹名又改回日本櫻樹。何況,坐落在東京附近的荒川四十年前捐贈給華府櫻樹的產地,已荒蕪頹廢,此刻急需拯救。於是公園委員會便剪些幼枝送回荒川,友誼的樹苗尋根返鄉,帶著傷痕在故國繁衍了。

傷痕,嵌著苦澀,也藏著生機。在日本,燈籠扮演著有助於傷口癒合的角色。被兩顆原子彈扔怕了的日本,1954年,贈與華府一盞石頭燈籠,高八英尺半,重兩噸,象徵著永恆的和平與友誼。在以櫻花聞名的上野公園內矗立了三百多年後,這盞花崗岩燈籠移民到美國。每年櫻花節開幕時,燈籠就被點燃,拉開以櫻花為主題的為期三周的活動。

我去的那年,不知是過早或是過晚,只見坐落於湖濱北岸的燈籠孤零零地獨處,並無燈火,也沒人圍觀。也許人們不知其來歷,也許人們不想知其來歷。一塊奇怪的石頭而已,不值得駐足。人們只想在櫻花的海洋裡徜徉,享受湖光、斜陽、顫巍巍的枝頭。

2021年初,顫巍巍的枝頭在舊金山市日本文化中心遭了劫。三棵櫻樹被剝皮去枝,徒留光禿禿的樹幹。此時沒有偷襲珍珠港的飛機,只有全球橫行的新冠病毒。文化中心主任痛心地說,我寧願我的身體遭受如此待遇。這些櫻樹是三十年前才種的。此前,該社區由於二戰成為人們最憎恨的地方,一度因為非洲歐洲人口的大量湧入,被稱為「城市枯萎」區,許多日裔剛剛從集中營回來,被規定限時出售房屋,否則逐出家園。此後「城市枯萎」區重建,大量最早一代日本移民種植的櫻樹被砍伐。主任大概想不到,病毒摧枯拉朽,把大多數美國人逼進房舍,居家隔離避難。於是,有人懷著「復仇」心理,把櫻樹剝皮去枝,櫻樹再次成為替罪羊。只是這次不是反日裔,而是反亞裔。那些質疑當初火燒櫻樹的學者們感嘆,反亞裔的種族主義在美國非常非常容易出現。

破壞櫻樹的舉動,讓美籍日本人想到歷史,開始膽戰心驚。其實何止日裔,新冠病毒讓美國所有東亞面孔的人膽戰心驚,尤其一些敏感的華人,如我。有一陣子我走在路上像過街老鼠,不知何時何地會傳來一句「滾回中國去」的吼聲。這種吼聲或無緣無故,或匪夷所思。近期一群呼籲在加薩停火的白人,於舊金山市前議長家門抗議時,被她怒懟:「滾回中國去!」白人們面面相覷,一頭霧水。看來某些政客們發火時,眼中人不分黑白都成黃種中國人,喊滾就對了。

喊滾的同時,遠在千里外的西雅圖,為強化友誼,市長領著駐西雅圖的日本總領事,趁今年的暖冬,肩並肩種下了十一棵櫻樹,加入了不久將舉辦的櫻花節的行列。

植樹沒幾天,突如其來的一場小冰雹降臨西雅圖,把急匆匆露臉的五瓣櫻花打成花瓣雨,怒放轉為收斂,落櫻濕漉漉地直奔大地,全無紛飛的畫面。一地雪珠,一地殘花,一同隕落。前幾日懸浮在空中的美貌,瞬間變成行人腳下的花泥。天堂與地獄的距離竟如此之短。

人與人之間渴望友誼,國與國亦然。英國前首相亨利.坦普爾(Henry John Temple, 3rd Viscount Palmerston, 1784-1865)有句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利益一致時,櫻花享受櫻花節。利益衝突時,櫻花遭受櫻花劫。

我擔心,倘若再來一場大風暴,自然的或非自然的,不久的櫻花節會變成櫻花劫嗎?(寄自華府州)

日本 華府 西雅圖

上一則

活著就是幸福

下一則

華裔律師鐘宜珍首部小說「山東的女兒」改編家族史 獲紐時推薦

超人氣

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