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第四胎

今天的門診竟然同時來了兩位懷了第四胎的孕婦。隨著社會經濟發展，婦女普遍參與勞動市場，晚婚，加上節育觀念普及，及高額的養育子女成本，少子化已成了普遍的趨勢。近年來在我們產科門診中，懷第四胎已不多見。

她們兩人均患有妊娠糖尿病，就都成了我的病人。第一位李太太來自廣州，皮膚較黑，高個子，有些粗壯，長相普通，但總笑臉迎人，令人喜歡。她的先生小時隨父母移民來美，在美國受教育，於紐約市政府任公職。她自己則做些小生意。老大男孩八歲，老二、老三都是女孩，六歲和三歲。我好奇地問她，三個小孩，加上自己工作，再生一個，一定更忙了。她笑咪咪地說：「丈夫很懂我，我們愛小孩的想法一致。」當她談及丈夫時，兩眼發亮，平凡的面孔頓時光彩無比，幸福表情自然流露。她說三個小孩活潑好動，不時打鬧，但隨即又相親相愛，除了他們睡覺，家中永遠熱鬧。家中大小事情，夫妻兩一起分擔，意見不同就互相溝通。有丈夫的了解和支持，什麼難關都能過，再來一個也不嫌多。老大想要個弟弟，二個女兒想要妹妹，一家人都期盼著這小生命的到來。

她一坐下就拿出筆記本給我看，上面詳細地記錄著，每日四次的血糖值及每日飲食內容、運動時間等。並且已經準備好一些問題與我討論如何改進，才能將血糖控制在最佳狀況。我稱讚她那麼忙碌還做得那麼好。她說自懷孕後，丈夫就主動分擔大部分家事，加上她自己是老闆，時間較富彈性，可以兼顧家庭。疫情後生意差，她準備寶寶出生後就歇業，當全職媽媽，有更多時間陪伴孩子們成長。看到她開心期待的表情，感染到她的幸福。

另一位陳太太近四十，高齡產婦加上妊娠糖尿病，屬於高危險孕婦。當我詢問她最近的血糖狀況，發現她一天測試一、二次，有時幾天也沒測試，完全沒有按照一天測試血糖四次的指示，飲食不均衡又不規律，碳水化合物攝取量過高，並沒有依照飲食指導方針來執行，以致血糖超標，控制得很差。我建議她需要接受胰島素治療，但是陳太太無法接受，非常抗拒。我耐心地繼續解釋，高血糖對孕婦及胎兒不良的影響，及一些嚴重的併發症。我依照她的飲食習慣，建議做一些調整，並鼓勵她每餐飯後做適當的運動，及採用胰島素治療，雙管齊下來改善血糖控制。此時她突然哭了起來，嚇了我一跳。我想是不是自己不經意流露出責備批判的語氣，犯了諮詢的大忌。陳太太啜泣一陣子後才打開心房，談及她的家庭狀況。

她來自福州，嫁到美國與公婆同住，前三胎都是女兒。全家共同經營一家規模不小的中餐廳，夫家雖然來美多年，但仍保有傳統福州人堅忍奮鬥拚搏的精神。公婆重男輕女，先生又是長子，生男孩傳宗接代的壓力迫使已有三個女兒的她，繼續懐了第四胎。陳太太說：上一胎血壓高又難產，其實她心裡是很害怕再次懷孕的，但顧及家庭關係也只能選擇順從。白天餐館工作忙碌，吃飯不能定時，只能趁著客人少時，草草了事。晚上還要照顧不滿二歲的老三，每天精疲力竭，已無暇照顧自己。而傳統的福州婆婆要求女性要能內外兼顧，撐起一片天。她想讓丈夫幫忙只是奢想，一切只能自己咬著牙扛下。

我遞上紙巾給陳太太，拍拍她的肩膀，靜靜地聽著，讓她好好地發洩一下情緒。我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諮詢下去，講大道理該如何控制好血糖很容易，但是實際上執行，關係到許多不可控的因素。想起教科書上說的：沒有不合作的病人，只是因為我們不知道背後的原因而已。（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