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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爆竹

圖∕達姆
圖∕達姆

多年前,年關將近時,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閨密問我要不要回家鄉過年。我問閨密:「你們現在過年都玩些什麼?」

她說:「也沒什麼,不過就是親戚朋友間的吃吃喝喝。」

「還打爆竹嗎?」打爆竹是我們家鄉話,意思就是放鞭炮。

「南昌城裡已經禁止打爆竹了,向塘還可以。」

我心裡好一陣失望,不能放鞭炮,哪裡像過年?

小時候,父母都在南昌鐵路局工作,家住向塘鐵路地區。那時過年,家家戶戶都放鞭炮,從小年夜開始,一直持續到正月十五。年三十的晚上,鞭炮聲更是此起彼伏,不間斷地響徹通宵。那時候放鞭炮有許多講究:小年夜放鞭炮是驅除鬼怪;大年三十放鞭炮除了驅除鬼怪之外還慶祝團圓;大年初一放鞭炮是祭祖拜神,祈求新一年風調雨順、闔家平安;正月十五放鞭炮是以最熱烈、最喜慶的方式結束慶祝新年。但對小孩子而言,我們只把放鞭炮當作一年裡最最開心的遊戲。既是遊戲,就要玩出許許多多不同的花樣來。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是怎麼打爆竹的嗎?」我問閨密。

「當然記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你跟你家隔壁的小哥哥,爆竹都打到天上去了!」

閨密的話,把我的思緒帶到遙遠的過去,眼前出現了童年時代住過的向塘新街,出現了新街上鐵路地區的四排房子,那時候每戶人家都生養眾多,一群一群小孩在房子與房子之間的開闊地上盡情玩耍。

我小時候是個「假小子」,天生膽大,男生敢玩的東西我都敢玩。我對鞭炮從來沒有像其他女生那樣害怕,一到過年就迫不及待地跟鄰居家的男孩子們一起放鞭炮,又喊又叫的瘋顛狀實在不像一個淑女,以至於隔壁的小哥哥總來找我:「咪咪,快來,打爆竹去!」

我們打爆竹的花樣層出不窮:連體爆竹掛在竹竿上劈里啪啦打;一個一個的小爆竹在地上畫一個小圓圈,誰打進小圓圈裡爆炸了才算贏;下雪天,把爆竹埋在雪裡,一個沖天,炸開雪花,滿世界白絮飛舞;還有的小孩用一根細繩子將爆竹串起來,圍在腰間,爆竹炸響的時候,他在中間跳呼啦舞。閨密提到的那一年,小哥哥的表演最精彩,他左手拿一個破損的搪瓷碗,右手拿一個兩百響的大爆竹,頂在搪瓷碗下面,爆竹點燃的一瞬,他兩手一鬆,爆竹一炸,搪瓷碗被頂著垂直往天上竄,越竄越高,直到落下來摔在地上,又是一聲炸響。這時圍觀的小孩都歡呼雀躍,上躥下跳,其中最開心的人是我。因為小哥哥在表演前對小孩們說:「其他人後退!咪咪你過來,幫我點爆竹!」其他人都聽話地站到很遠,圍成一個大圈。我和小哥哥站在中間,由我幫他點燃長長的引線。當爆竹就要開炸的時候,小哥哥拉著我的手飛快地閃到旁邊,然後兩個人伸長脖子看那只落下來的搪瓷碗。

「還記得大頭嗎?」閨密忽然又說,「那一次,大頭把一個點燃的小爆竹丟到你的後衣領裡,被小哥哥臭罵一頓,說不再帶他玩,他嚇得連連求饒,說不要趕走他,他保證永遠不再幹壞事了!」閨密笑了一下,忽又嘆口氣:「哎,人生無常啊……」

提起大頭,我的心也像被一根細細的繩索輕輕勒了一下,突然疼痛起來。小孩子是不記仇的,小哥哥很快忘記了他說過的話,大頭又照樣跟在小哥哥屁股後面玩耍。但世事真是無常,我們誰也不知道「永遠」是什麼。那個住在前排房子的大頭,那個保證永遠不再幹壞事的小男孩,第二年的年還沒過完,就永遠不能再跟我們一起玩了。

那年冬天,病毒肆虐,很多小孩得了肺炎。我也病重躺在床上,紅撲撲的小臉再也綻放不出歡快的笑容。我在昏睡中氣喘不休,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大人的心。外婆說:「快過年了,祟獸又要來找小孩子續命!」

轉眼到了年三十,我的病情未見好轉。外婆做了一個紅包,把一枚舊式銅錢放在裡面,再把紅包塞到我的枕頭下,然後振振有詞地念:「祟獸祟獸快快離開,保我咪咪一世平安!」就在她念完咒語的一刹那,窗外鞭炮聲大作,家家戶戶除夕的節目開始上演。也就在這個時候,小哥哥跑到我家來大聲喊:「怎麼還在睡覺?咪咪快來,打爆竹去!」那一刻,我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彷彿生命的能量被喚醒,外面的世界如此熱鬧,我怎麼還躺在床上與周圍的歡樂隔絕?

可是我太虛弱,根本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外婆說:「小子過來!就在我家門檻這裡打爆竹,快快把祟獸從我家趕出去!」小哥哥答應一聲,將外婆遞給他的一掛鞭炮在門檻處點燃,當劈里啪啦的聲音驟響,我身體裡彷彿真有個挾制我的鬼怪倏忽間離我而去,我很快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小哥哥手裡甩著舞著那掛長長的鞭炮,我拍著手又喊又笑。

我從病魘中好轉,可是大頭卻得肺炎死了。那天,大頭家裡擠滿了人,都是來弔唁的鄰居大人,還有一群不諳人間悲苦來亂湊熱鬧的小孩。大頭媽媽哭天搶地,一聲一聲喊著大頭的名字。她說都怪她不好,除夕夜怎麼就選了一掛放在窗戶旁邊的爆竹呢?那裡冷,有寒氣,人會感冒爆竹也會感冒的,那掛爆竹點了三次,中間熄了兩次火,這就是不祥的兆頭啊!她又聲嘶力竭地哭喊:「大頭啊……是我害了你……你這個死命的小鬼頭啊,你走了,叫我怎麼活……」

也是在那一天,最後一排房子的二姐姐要出嫁。她父母原本反對這門親事,因為男方家裡很窮。但二姐姐態度堅決,說這次不讓嫁以後永遠不再嫁!父母擰不過她,只好送了她一件花棉襖和一雙繡花鞋,其餘就由她去了。當迎親的爆竹炸響的時候,那些湊熱鬧的小孩又一窩蜂鑽出大頭家,朝爆竹響炸的地方飛奔而去。記得那一刻,我本想擠到大頭的床前看他一眼,但大人們都擋在那裡,我最終還是沒看到就被小哥哥拽走了。離開大頭家時我還一直在想:死了的大頭跟活著的時候有沒有兩樣啊?

那年以後,大頭的媽媽再也不肯在大年三十放鞭炮,那是她心中過不去的坎。大頭死後,四排房子還流傳著一種說法,說他媽媽那年除夕夜放鞭炮,時間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十二點以後鞭炮驅鬼就無效了。而這麼多年在我心裡卻始終藏著一個神祕的執念,我一直相信那年冬天我突然病好,是跟小哥哥放鞭炮有關,那點燃的爆竹在他的手上甩著舞著,他充滿陽剛的精氣神伴隨著爆竹的巨響,將那個叫「祟」的怪獸趕走了。

後來我搬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小哥哥。我想假如有一天,我還能見到小哥哥的面,我要對他說:「小哥哥快來,我們打爆竹去!」

那年過年,我真的回到了向塘老家。閨密帶我來到從前新街的四排房子,但街上已經面目全非。當年簡易的平房早已變成了樓房,家家戶戶窗戶上還裝上了空調機。我依稀辨認出當年一塊打爆竹的空地,那時候覺得好寬闊的地方,怎麼現在卻變得小不堪言了呢?

街上開來一輛披紅掛綠的小轎車,它在最後一排房子的樓洞前停下來,有人放起了鞭炮,是來迎接新娘子的。那劈里啪啦的聲響,忽然在我心裡牽出無限的惆悵來,我彷彿穿越時光隧道,又回到童年的初始之地。我看見外婆在念念有詞地祈禱,看見一隻長著雙角的怪獸,在聲聲爆竹的巨響中倉皇遁逃……我看見小哥哥牽著咪咪的手,飛跑去後排房子的二姐姐家,二姐姐出嫁沒有轎子坐,她穿著繡花鞋,寧願踩著震耳欲聾的爆竹聲,用走的也要嫁到她所鍾愛的郎君家……我又看見一個掙扎在疾病中漸漸衰微的小生命,忽然被鞭炮的電光火石喚醒,那是大頭,他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紅撲撲的小臉,衝著他媽媽和圍著他的大人嘻嘻地笑……

正當我沉浸在遐想中無法自拔的時候,身邊傳來一個難以置信的聲音:「咪咪,快來,我們打爆竹去!」那聲音又熟悉又親切,卻又彷彿做夢一般,完全不像是真的!我轉過身,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手裡拿著一掛長長的鞭炮。這是誰?……怎麼會?……我疑惑地望向閨密,她朝我扮了個鬼臉,十分得意地笑了。(寄自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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